湯歸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被指着鼻子罵過了,按說他應該惱火,但意外地他隻是心情複雜地看着姜振清,感受到她身上因為靈力翻湧更加清晰的熟悉氣息,歎道:“你錯修朝夕,明知故犯,也是為了這一程。”
“那又如何?”
“過分拔擢而來的修為難以久持,看本座,你也該清楚其中代價才對。”
姜振清盯他半晌,譏諷一笑,“聽起來,倒像是掌門是後悔了。”
湯歸對她容忍度一向很高,此刻也不計較她話中帶刺,淡淡續道:“你這樣的年紀天賦,急什麼呢?”
“你如今一葉障目,隻盯着眼前這點恨,應該擡起頭來看看别的。況且,以你換來的這身半吊子出竅修為,最多同南季青拼個同歸于盡,殺不了太上長老,也踏不破自在堂的山門。”湯歸輕拍兩下自己的座位,“收一收你這脾氣,掌門之位,日後非你莫屬,也沒人再敢打你的主意。”
“到時候你愛怎麼折騰便怎麼折騰,想殺誰報複,背地裡去就是了。傷敵一千,毫發無損,就像他們如今這般。”
“掌門說出這種話,還真是讓人意外。”姜振清依舊不客氣。湯歸這個掌門萬事隻管眼前,三妙府的積蓄相比其他一流宗門并不豐厚,就是因為湯歸毫不遮掩地作出完全不合理的分配,海量資源僅供掌門使用,門人份例大體過得去就夠了。
能讓湯歸割肉的就隻有她這樣能迅速給宗門帶來好處的心腹弟子,要立竿見影地反饋到他身上,要快,要歸屬進他的功績榮耀,至于他退離亦或隕落之後,哪還管會不會洪水滔天。
湯歸備受诟病的短視并非是甩不開的缺陷,而是他精明的選擇。姜振清心中有數,隻要她能促成湯歸更喜聞樂見的局面,他就一定會倒戈支持自己。
“傷敵一千毫發無損嗎?不見得吧。”姜振清說,“是半吊子沒錯,但我既然說要踢它的山門,自然是有些把握的。”
湯歸皺眉啧了一聲,“你不要以為你得了些機緣,暴漲到出竅修為就能為所欲為了。呵……你這身功夫,說不上何時就會跌破反噬,就此廢了也是尋常……”
湯歸話沒說完,對面人身上的氣息忽然開始節節暴漲,感受到化神境的威脅,湯歸面色驟變,又聽姜振清說:“這樣呢?”
湯歸一時間說不出話了,他自己本就是鑽研“急功近利道”的好手,此刻看着姜振清,很難想象她到底經曆了何等程度的痛苦,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值得嗎?”湯歸問。
“沒有比這更值得的了。”姜振清回答。
“好吧。”湯歸終于妥協,“本座知道你來不是為了滅魂燈,你若闖下潑天大禍,我自會熄了魂燈與你撇清關系,用不着提前走這一遭。說吧,你要什麼?”
“我要三妙府至寶,天階靈寶葵刀扇。”
葵刀扇初時一套三柄,殺傷力大範圍廣,能強開一流宗門的護山大陣。但作為消耗類靈寶,門中如今隻剩下最後一柄了。
踢山門第一道棘手的難題就是破開護山大陣,姜振清也不單單是求一個進入,她需要碎掉整個護山大陣,不給自在堂弟子任何聚集整合,把她拖進消耗戰的機會。如果強開護山大陣,消耗的靈力太過恐怖,有葵刀扇在手,她的複仇之路會順當許多。
姜振清繼續說下去:“屆時自在堂遭我重創,三妙府便是問心域再無争議的龍頭。而我是盜用葵刀扇,叛出三妙府的逆徒,在混戰中身死道消,問心宗縱然追責,也是不痛不癢。”
湯歸沉默地一拂袖,巴掌大小的鵝黃方扇落到了桌案上。而後湯歸起身,繞過屏風取了姜振清的魂燈來,當着她的面連同燈盞一起毀去。
姜振清收好葵刀扇,淺施一禮,到此刻誰都沒什麼話可說了。姜振清安靜地退出廳堂,外面天光大亮,她還剩下最後一件事沒有決斷。
要不要去見雲冕呢?
松清尊者隕落,淩雲劍宗與問心宗之間暗流湧動,劍台雲氏正值多事之秋。這種局勢下,雲冕徹底不僅僅是雲冕了,此時與她為伍上了自在堂,整個劍台雲氏都要被牽連,成為問心宗向淩雲劍宗發難的一個絕佳由頭。
姜振清一邊隐藏行蹤一邊做最後的輾轉籌備,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能有一個全心全意信任的,腦袋靈光修為可觀的人接應撤離最好。算算日子,阿虞的百日祭就在明天,今夜是最後的決斷時刻。到底是許多年的情分,姜振清想着,還是要親自去問一問他。
劍門關起了點風,小雪細碎,山路上更加濕滑,行不得車馬。訓練有素的雲氏族人在不間斷地緊鑼密鼓地山巡,連姜振清都兜了好幾個圈子,才完全避開所有耳目,到了雲氏家主的後院。
雷鳴海曆練之後,姜振清已經發現隻要連續不斷地使用靈力,不論靈氣消耗是多是少,超過兩刻鐘,都會給脆弱的經脈帶來損傷。姜振清不得不習慣保持護體靈氣無事便全關,劍門關的風雪讓身上有些失溫,姜振清搓了搓手,待到指尖恢複了些知覺,才繞到屋背的小花窗,敲了兩聲。
“别催了,去回了父親,今天遞上來的消息太多,無論如何一個時辰也整理不完的,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