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振清感覺到有水漫了上來，目光下移，卻沒有看見水，伸手摸索，指尖又傳來極為真實的入水觸感。

幻覺嗎？那受影響的是視覺還是觸覺呢？姜振清思索間，留意到自己袖口的幾道彩痕，像是某種顔料。她記性很好，收拾慕勝的時候還沒有這幾道痕迹，想不通是在哪兒蹭上的。

姜振清盯着痕迹最深的青色，心想這顔色倒是十分特别，隐隐約約泛着點金屬光澤，會不會是加入了龍鱗做研制材料……

等等！姜振清猛地甩了下頭，青龍一族的手段果然厲害，在這升龍門中思路格外容易發散，以至于她都已經意識到出現幻覺還是一路跑偏去想什麼顔色材料。

從前為了豢養贊於菟，關于神獸的古籍姜振清幾乎搜羅了個遍。四神獸各有天賦神通，白虎屬金，身具空間之力；玄武朱雀分屬水火，能掌天下萬水萬火；而青龍五行屬木，擁有的是能夠操縱心神的幻術。

神獸生于五行之中，跳出五行之外，不受五行之術的克制，卻有自己的喜好。就像白虎不喜火，青龍格外喜水，記載中最聞名的幻術類型便是依托水靈氣開創的水光幻術。

水光幻術能夠喚起人心底極為深刻的情景，憑此編織出能夠擊潰元神的幻境。

一線燈影，卻在水泡中漫出五光十色，晃動的波紋仿佛晃出了一幕幕光怪陸離的模糊景象。

是水光幻術沒錯，姜振清已經确認了九成九，水沒過她的口鼻眉眼，微微窒息的感覺中她閉上了眼睛。

心底極為深刻的情景嗎？無非就是那幾次痛極的别離吧。

來吧，來吧……她現在是最不怕痛的。

耳畔風聲呼嘯，寒氣裹挾着雪花撲面而來，姜振清有些睜不開眼，心中犯嘀咕，這樣的風雪應該是九幽流放之地，她進入流放之地才多久，這裡能有什麼困得住她的東西？

大片的鵝毛雪花糊住視線，姜振清想擡手去擦，但她似乎被禁锢在了一具身軀之中，手臂完全無法控制。

隻能先靜候其變，等待的幾個呼吸間，姜振清先是敏銳地推翻了這裡是流放之地的猜想。她感受到的寒冷不是受障氣影響需要額外調動靈力對抗的程度，這裡應該隻是正常有雪季的地界，可能是三清域的極西側，也可能是北部的萬獸山脈。

雪花融化，眼前終于清晰幾分，手還是沒法擡，好在眼睛遂她心意迅速地眨了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間，姜振清徹底愣住。

眼前的景象她明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卻又陌生得恍若隔世。

一望無際的雪野，如雲的軍帳，長風冰原上的馬蹄聲一路響到巍峨屹立的歸林關。

這裡是北境，是她長大的地方。

“少将軍……少将軍，哎呀拿着、拿着，這手都僵了！”葉黛掏出個暖爐偷偷往姜振清手裡塞，又心疼道：已經一個半時辰了，跟兩個時辰也沒什麼區别，咱們就站到這兒，回去吧好不好？府裡年夜飯都備得差不多了，炸丸子涼了就不好吃了。”

“譚玄，你說句話啊，你啞巴了！”

“……”

“回去吧，少将軍。”

譚玄不善言辭，眉眼間的擔憂快溢出來，也隻憋出這麼一句。

姜振清看到葉黛和譚玄走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理清了一切，她的元神所依附的就是她的身軀，是九歲的她的身軀。

今天是大年夜，京中來使接連幾日話裡話外總在暗示對母親擁兵自重的不滿，晨間她終于忍不住，帶着一小隊弩騎對京中使節隊伍大打出手。

使隊人在北境軍中，不敢要求罰她，隻說要罰弩騎，她不肯，喊着一人做事一人當，自請鞭二十，立風雪兩個時辰，免了手下人的罰。

葉黛指望不上譚玄，隻好給旁邊跟着陪罰的姜寒使眼色，姜寒無奈地微微搖了下頭，低聲說：“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她，既說了自罰，便是一刻都不能少的。”

姜振清弄清楚狀況時就知道姜寒一定在她身邊，但她無法控制自己轉過頭去，隻能被迫站的筆直目視前方，直到此刻聽到姜寒的聲音，濃烈又混亂的情緒控制不住地上湧，随即便落下淚來。

葉黛驚呼一聲：“少将軍，這怎麼還哭了，看給我們少主委屈的！”

姜寒轉到她面前一看，登時便慌了，柔聲哄道：“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事跟師兄說好不好？”

這是十二歲的師兄，還未過總角，但早早進入軍中曆練，已經拆了雙髻，長發高束。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這樣的師兄了。

“不！不是，隻是風雪迷了眼。”姜振清震驚地抹掉自己簌簌而落的眼淚，又推開要把自己架走的葉黛，說：“我沒事，讓我領完罰，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姜振清意識到過于洶湧的情緒能夠影響她的身軀，用最快的速度作出調整：快快罰完，罰完她就可以去見母親了。

姜寒和葉黛對視一眼，眸中皆有不解，不過看着姜振清這會兒又确實平穩下來，不像有事的樣子，便隻好先按她的意思繼續。

譚玄早早就套好了車，半個時辰一到，姜振清直接被抱上車，武婢迅速替她解了甲，換過大氅，又接連塞了三四個手爐湯婆子。車上銀絲炭燒得很旺，凍僵的四肢很快回緩，馥郁的熏香中姜振清試圖分析現狀的思考陷入停滞，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師兄似乎絮絮在耳邊說了幾句，姜振清沒聽清，等到迷迷糊糊被搖醒，才發現已經抵達府邸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