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影思考了很久,那一碗黑乎乎的湯藥到底是什麼,但完全沒有得到解答。
“時影,你怎麼站在這裡?”
身後忽然傳來聲音,讓時影驚訝了一瞬。
是她的刀疤臉父親,此時正一臉驚訝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頭盔。
“我想看一眼而已。”時影說着,腳步已經撤了回去。
“别看這些。”刀疤臉說,“族長會不高興的。”
人群已經陸陸續續散去。
在肚皮縫合的時候,那些珠寶已經被族長拿了出去,放在母神娘娘面前,感激她的恩賜,又感激漁村風調雨順度過了又一個月。順道連帶着期盼下一次出海的人們能夠順利回來。
時影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個小島以此為生已經多久了?
對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脆弱小島來說,放在整個世界裡更像是“懷璧其罪”;當它擁有這麼多财富,擁有這麼多資源,甚至在很多人眼裡取之不盡的時候,災厄就開始出現。無論是否真的擁有這麼多财寶,隻要别人覺得你擁有,強盜就會紛至沓來。
所以,說不定某一次,出海遠航的人們就會一去不複返了。
又或者他們把強盜一并帶回來——這是一種更恐怖的可能性。
回家的路上,時影一直很沉默,沉默到讓刀疤臉父親覺得有些不适應。他握着時影的手,“是不是被吓到了?”
時影沒有吭聲。
“這裡就是這樣的,時影,是爹沒用,沒能把你順利帶出去。”刀疤臉父親低聲說了一句,又警惕地環顧四周,終究覺得不安全,幹脆把時影抱起來,直接在她耳邊說。“其實爹一直在想,怎麼把你帶走,怎麼能讓你不要像……”
他掙紮猶豫了一下,最終沒能說出“珠母”兩個字。
“……像今天的她一樣,這麼痛苦,這麼煎熬。”刀疤臉說着,又将目光放在時影身上,眼眸深邃又溫和。“我想讓你弟弟把你帶走,我做不到的,他可以。”
“他還這麼小。”時影苦笑。
刀疤臉并不是個壞人,起碼不像族長那樣壞。他擁有人性本能的善良,也有對一切的關切,這讓時影感覺很不錯——但是,這樣的溫情卻不足以讓他真的做出什麼,行動是另一碼事。
這算是關心與愛嗎?
時影并不知道,她短暫的生命并沒有經曆過特别多的複雜事情,尤其是面對人性時,這樣的糾結更是出現。
她做不到真的很恨他,但她也的确會埋怨他。明明自己做不到,卻要硬生生給自己希望,但是這樣的希望又實在渺茫且不可捉摸。但是等到要恨的時候,刀疤臉所有的關心卻又冒了出來,關心并不是虛假的。
這個時候,時影才意識到,能夠徹徹底底地恨是一件極其幸運的事情。
“我想知道,珠母是死掉了嗎?”
刀疤臉搖搖頭。
“還活着,等到一年多之後,真正健康以後,會再一次成為珠母。”他說,也不知為何對這些這麼了解。
因此,這樣的命運會反反複複是嗎?
“什麼時候能終結呢?”
這個問題讓刀疤臉陷入長久的沉默,随後,他似乎想到一個例子。“像族長母親那樣的年齡就行了。”
原來那個老婦人是族長母親,難怪族長對她如此信任,又能活得如此輕松惬意。她并不是因為“到年紀了”,而是因為作為小島上唯一的“統治階級”,這樣的命運本就離她很遠。
時影的眼睛裡閃過數不勝數的無助,最終又變成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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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她終于打算行動起來。
這是在島上的第二個夜晚,而總共也不過五天,若是仍舊坐以待斃,那就隻能在這個試煉裡毀滅了。時影想,第五天的時候她可以躲在船上悄悄跟着一起出海,這麼一個小孩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但是即使如此,她也得搞到遠航船的平面圖,仔細思考自己應當藏匿在哪個位置。
碼頭距離宗祠并不遠,但是半大點孩子還是需要走一會兒。
今夜相當明亮,月光打在紅牆上,投下巨大的惡魔般的陰影,着實有些駭人。時影不得不走在陰影裡,整個人就像是被宗祠吞噬了,完全被黑壓壓的影子籠罩其中。
不知道何處還傳來些蟲鳴,窸窸窣窣的,時影生怕弄出過大的動靜。
等等。
時影忽然想起今日在地下的記錄,忽然萌生了另一個念頭 :她不想去看船了,反正船左右都是一個樣,甚至她有可能隻能躲在船底;但是地底可不一樣,說不定會有其他發現。
時影腳步拐了個彎,沿着早晨的方向慢慢尋找。
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早晨在密道裡連滾帶爬也沒花多久時間,這會兒重新找尋地面的道路卻足足花了一個時辰,這讓時影有些沮喪。尤其是,她其實并不能保證在自己尋找到的就是真實的地點:地下的方向實在是太難辨識了。
不過——
前面是一條小河?
月光下的河流有一種非比尋常的安靜,就像是由銀紗平鋪一般,隻有微微的風的痕迹。河流相當狹窄,處于叢林中央,兩邊還有數不勝數的繁茂灌木,順着河流能夠看到遠處波光粼粼的大海;盡管此刻的大海隻有手掌那麼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