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如雨,秋風蕭瑟。
今日是論道大會最後一日,各宗天驕正齊聚西境天望山一決高下。
祁山今年有位弟子入了決賽,是以門下弟子閑來無事都去湊了熱鬧,倒顯得這偌大祁山有幾分寂寥。
往日人來人往的酒肆,如今隻看得到幾個修士的身影。
“這謝仙子入祁山還不到五年,竟然憑築基的實力進了論道最後一關,即便最後沒有通過,也算不虛此行了。”
“你當無涯長老什麼人都收?”
一人放下酒碗。
“他老人家的大弟子,那可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元嬰修士!”
先說話的人嗤笑一聲,搖了搖頭。
“唉,可惜這屆那些老不死的送了雪藏多年的弟子參加,謝仙子這築基的實力,恐怕也隻能淪為他人的踏腳石了……”
他的同伴聳聳肩:“祁山若是早些收到這般天賦的弟子,也不至于淪落到此。”
另一桌,一個上了年紀的修士敲了敲桌子,眉頭緊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祁山再怎麼落魄,也不是你我能夠議論的。”
先前的修士立即賠笑:“那是自然,我們也就說着玩兒,您老消消氣。”
那老者這才作罷。
幾人聊着聊着,又聊回論道大會的事,若非瞧見酒館夥計突然走向角落,隻怕還發覺不了這裡除了他們還有别人。
那是一個戴着鬥笠、渾身裹着黑袍的人,面部纏着許多白色布條,隻餘一雙冷冷的眸子在外,看上去頗有幾分邪氣。
隻是比邪氣更為明顯的是,此人身上無時無刻散發的徹骨寒意。
“這人是誰?”在場修士心中一驚。
分明是誰都會注意到的怪異打扮,他們幾人在此座談片刻,竟不知此人是何時進來的!
見衆人紛紛噤聲,夥計也不免心裡發毛。
他支支吾吾遞上托盤:“客官,您的酒……”
一隻同樣纏滿布條的手從黑袍下伸出,取走盤中的酒壇,而後一道女聲打破了寂靜。
“多謝。”
聲音清脆婉轉,如同珠玉落盤,讓人聽了很難将其與眼前的怪異之人聯系在一起。
此後,這女子再未出聲,夥計隻好悻悻離開。
正當衆人心頭緊繃之時,祁山方向突然傳來了一陣“轟隆隆”的山石崩塌之音,緊接着一陣堪稱可怖的靈力波動擴散開來。
酒肆中幾人面色齊齊一變,竟是感覺渾身氣血翻湧,而沒什麼修為的夥計更是當場被靈力餘波震昏在地。
不多時,一道道流光迅速朝着祁山趕去,那陣仗,不亞于前些日子無涯長老帶着弟子禦峰而行。
“出了何事?”
年老修士一個疾步跨到門口,其他人緊随其後,均被眼前一幕驚駭到。
“那是……”
一柄幾乎照亮整片天幕的巨劍倒映在所有人眼中。
有人失聲:“終了劍?”
終了劍,祁山鎮派之寶,此前被封印在祁山最高的山峰之下,乃是祁山老祖飛升前煉制的最後一件法器,據傳此劍可開山斷海、斬劫入道,自鑄成便生有一絲靈智,非英傑不認,非明主不跟,且隻斬妖邪。
而此時出世……
“魁首!”
年老修士忽然激動地掏出一本光芒正盛的手劄,聲音巨顫。
手劄上,“謝衣”二字後面,已多了幾行小字,大意是出自何門何派,又于何年何月登頂論道會第一。
其他人連忙湊上前去。
“竟是謝仙子?!”
“我祁山論道終于又出了魁首!”老者眼眶濕潤:“天不亡我祁山!天不亡我祁山啊!!”
“真不愧是祁山。”其餘人也跟着感歎,期間有人回頭望了望,想瞧瞧那怪異修士有何舉動。
但桌上隻有幾塊靈石,而黑衣人已然不見了蹤迹。
*
祁山。
開明殿,燈火通明。
掌門柳惜君來回踱着步,神情焦急:“方老弟,出了這樣大的事,無涯師祖怎麼說?”
他與方元二人因一個修為低、一個舊傷未愈,實在幫不上什麼忙,便被留下來安撫受驚的弟子。
謝衣奪魁,柳惜君知道後高興得不得了,正打算辦個慶功宴熱鬧熱鬧,獨照台就晃動了起來。
山崩地裂的,他還尋思小師伯到底在論道會上搞出了什麼陣仗,竟弄得終了劍要屁颠屁颠地跑過去認主。
誰知道!
這終了劍它不是去認主啊!
它是被人偷了,還是他們自家人偷的!
柳惜君那個心痛啊。
終了劍有異動他不是不知曉,他當時就在獨照台腳下呢!
坐在木制輪椅上的方元正凝神聽着傳訊珠的内容,邊聽邊回柳惜君道:“無涯師祖說,讓秦長老下手狠一點……”
方元有些不可置信:“‘最好要把那小子打得半身不遂,傷重不治’……這傳訊珠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
他拍了拍傳訊珠。
一道蒼老而又氣憤的聲音随之傳出:“秦暮言!趕緊給我把那小兔崽子抓回來!他皮糙肉厚,下手多狠都沒關系,最好把他給我打得半身不遂、傷重不治!”
“既然他盜了終了劍又打傷同門,那就給他上宗門通緝令,給我追殺他!凡祁山弟子遇上,一律立刻向宗内彙報其行蹤,萬不可輕舉妄動!”
一席話聽完,柳惜君還是有些不太确定:“師祖這是打算動真格還是?”
方元搖搖頭:“我也不知……”
柳惜君頓時變得愁眉苦臉。
宗門通緝令,那可是各宗共享的通緝名單,一旦上榜,管你在天涯還是海角,凡有實力者皆可殺之領賞!
今日參加論道會的宗門何其之多,無涯師祖向來護短,衆目睽睽之下,怕是被逼無奈才下了追殺之令。
但秦長老自歸宗以來就看那小子不順眼,保不齊會借此機會清理門戶,倘若真下了死手,也不知曉無涯師祖會不會追責。
一想到自己這些年時常委托人家處理宗門事物,柳惜君悔得腸子都青了。
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他就說這幾日眼皮怎麼這麼跳!
同為無涯師祖的弟子,怎麼小師伯就能在危難之際挽救宗門尊嚴,而大師伯就趁火打劫盜走了鎮山神劍呢!!
雖說祁山還有另一把名劍,但這種東西自然是多一把好一把,别的門派想要還沒有呢。
他扪心自問,這些年也沒有虧待大師伯,對方怎麼就積怨成仇盜取寶物,還揚言要叛出祁山呢?
萬一日後成了敵人……
不不不,大師伯不至于忘恩負義到這地步。
他修為倒退多年,同為元嬰境界,秦長老把他捉拿回來應當不是問題。
隻要人捉回來,這掌門不當也罷。
想到這裡,柳惜君心中的沉重減輕了些許,便坐到桌邊準備喝茶,不經意間往殿門瞥了一眼。
下一瞬,嘴裡的茶險些噴出來。
“噗——”
門口不知何時立了個人。
此人身形高大、渾身浴血,左手的骨鞭因主人用力而“咔哒咔哒”作響,另一隻手似乎拎着個人頭,還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
再往上,是一張黑沉得快要滴出水來的臉。
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秦長老是誰?
柳惜君看着那人頭,有些手足無措:“秦長老你你你你當真把他殺了?”
這距出事還不到一個時辰,辦這種生死攸關的事效率不要這麼高啊喂!
萬一師祖回心轉意呢!
“秦兄,這……”
方元也僵在椅上,面露驚疑。
秦暮言冷哼一聲,譏諷道:“禍害遺千年,那孽子豈有那麼容易死!”
随即将手中之物用力擲到地上。
那疑似“人頭”的東西便骨碌骨碌滾到了二人腳邊。
柳惜君定睛一看。
那根本不是什麼人頭,而是個木頭腦袋,隻是被精心雕成了人的模樣,有鼻有眼的,确有幾分瘆人。
不知為何,确認這不是人的腦袋,柳惜君反而松了一口氣,連木頭腦袋淌着人血這般怪異的景象都未曾注意。
秦暮言抹了把骨鞭上的血。
“我早說他整日無所事事,必定是在打什麼歪主意,如今果然按捺不住盜走了祁山一劍。”
“他今日當衆用那等陰邪之術,讓祁山今後在九境如何立足!”
方元皺了皺眉,追問道:“什麼陰邪之術?”
秦暮言聞言更加氣憤,指着木頭腦袋的鞭尾都有些發抖。
“你們可知這是何物?”
柳惜君一臉疑惑:“不就一個木頭疙瘩……咦?”
他上前撿起木頭腦袋,手底的觸感意外滑膩,還帶着點熱意,活像從剛死的人頭上剝離下來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