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臉上的悲傷太過直白,江舟一隻看了一眼便不禁移開了目光。
她自然也注意到了房内多出來的幾個同侄子一般大的孩子。
姑姑蒼白的唇色對幾人抿出一抹笑,輕輕拍了拍凸起的被褥,聲音也輕成一飄線:“小鳴,你朋友們來看你了,我出去找你姑爺了昂。”
隆起的白堡依舊沒動靜,也不知道挺大的一個高個怎麼團成這一點的。關門聲回蕩在病房中,聲響打在素白棉被上,凹陷的邊角悉悉索索,像是指甲扣在被單的聲音。
江舟一磨着鼻尖,屋子裡轟隆的熱空氣灌進胸腔,他擡手輕覆在棉被上方虛無的空氣上,俯身得小心翼翼:“白一鳴?…我們…來看你了。”
然後起身,觀察着白土丘的動靜。
白色的外殼在靜谧中皲裂,揉成一團的頭發還是熟悉的淩亂,隻是下邊那雙大眼睛,紅腫得有些陌生,不是愛笑的旺仔,而是發炎的深潭。
四個人闆正地排列在床前,第一次對白一鳴抖不出機靈。
“你們來幹嘛?沒見過人生病啊!”白一鳴挺起上半身,靠在床頭,嗓子眼裡冒着咄咄的抽噎。
廖棣對白一鳴最擅長這種語氣,她撲開臉頰上的幾绺碎發:“我們想來就來,管得着嗎你!”
熟悉的吵鬧将宋枝的安全感拉了回來,她盯着白一鳴頭頂的鳥巢:“白一鳴你現在什麼情況啊?……我們擔心死了!”
白一鳴盤腿縮在床上,用被子蓋住眼睛:“還能什麼情況啊!……我…要是死了怎麼辦?”
廖棣喉嚨直抽,聲音背眼淚割得劈叉:“白一鳴你腦抽說什麼呢!不是說會誤診嗎?那個白血病像你這樣賤的!”
白一鳴蒼白的臉從棉被中跳出來,豆大的淚珠像眼睛一般圓:“我有病騙你幹嘛?!骨穿胸穿都做過了,急性白血病,我就是要死了!”
眼見兩人要對着痛哭,葉姝在角落裡從江舟一身後冒出來,磨着眉尖:“我先前在網上查了,急性白血病是最常見的,痊愈率不低,别死來死去的!”,然後轉向病床上蜷在一起的白一鳴,“祁福每科作業都給你留了,都等着你呢。”
悲觀也分很多種,我們總會在其中擇優。
大家的關注點從病轉向病人——
“什麼骨穿胸穿?疼不疼?”
“大白你想吃什麼,我叫我爺爺給你做!”
“最近出了款單機遊戲,評分不錯。”
白一鳴在床上翻了個身,背向衆人,聲音悶在腌入消毒水味的棉被裡:“疼死了,我不想吃也不想玩。”
“那你想……”
白一鳴揪着腦門上的分簇的亂發,搓出了逐客令:“都幾點了,我困了,你們快回去吧,明早大佐課呢!”
幾張小嘴被貼住了膠條,病房裡又歸于甯靜。
江舟一的眸子凝視床上又團成一塊的土丘,垂眸上前,準确在小丘中找到白一鳴的肩膀,按下去:“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葉姝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拉開門出去。
屋子裡兩個女生還杵在原地。
廖棣依在床邊,伸出食指點在隆起的棉被上:“白一鳴你好好的啊,聽到沒有?!我周末要來醫院寫作業。”
見被子裡沒動靜,她囔着鼻子,食指使力,不斷搖着白土丘。
土丘被她搖煩了,直接地震,胳膊猛地從被子裡竄出來,把廖棣的手打開:“你有病啊!來這寫作業!”
……
江舟一和葉姝出門就見白阿姨和爺爺奶奶站在一起。
聽到動靜,奶奶拍了拍女人的背,朝着未阖實的門裡望去,緊接着問兩人:“一鳴現在感覺怎麼樣啊?”
江舟一搖頭:“他現在情緒不是很好,我們過幾天再來看他。”
“哦,那我們就不進去了。”奶奶聽聞,緩緩把視線收回來。
白阿姨站在一旁,嗓音有些低啞:“謝謝你們來看小鳴,我在這都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我,哎!不早了,快回去吧,别耽誤你們上課。”
*
在醫院門口,兩人分别先後同爺爺奶奶他們道别,又看着廖棣坐上車。
葉姝解開手機鎖屏看了一眼,又摁滅:“車子還有兩分鐘,快了。”
已經接近淩晨一點,江舟一還沒什麼困意,坐在車裡,腦門抵着車窗,恍惚地盯着車外逐幀晃過的松樹,總有些不真實感。
大腿外側好像被什麼東西抵住了,他低頭——葉姝悄悄把膝蓋壓了過來,随後是葉姝的腦袋,穩穩當當地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硬挺的短發微紮,但江舟一保持着姿勢沒動。
靠着車門的那雙手單握着手機,江舟一開始搜索關于白一鳴相關的病例。
到了目的地,沒等江舟一搖起身上的挂件,葉姝率先就起了身,丹鳳眼裡一派清明,沒有半點困意。
“到家就先别看手機了,早點睡覺,明天再看。”
“嗯。”
江舟一穿得單薄,葉姝不敢多耽誤時間,貼了一下他冰涼的手背就趕緊跨過馬路,轉頭隔着人行道遙望江舟一幾眼,就隐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