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公子聞聲端量,啧啧了兩聲,輕蔑笑道:“這公子我怎麼瞧着面生,是咱們上京城的人嗎?”
在旁另有人輕扯了衣袖,擡手欲噤其聲,悄聲提點着:“據說是宰相府的門客,傅大人請來的策士。”
“眼盲之人,還想奪取玉裳姑娘的芳心?可莫要癡人說夢了。”那公子不以為意,唇畔依舊抖落幾聲不加掩飾的嗤笑。
至此,她便覺陷入了為難之境。
不知這眼盲公子是何來頭,也未料到這世上有這般不識好歹之人,竟會想着與世子争價,莫不是不願在這京城混了……
沈夜雪凝滞了一陣,眼下隻盼這公子快些離走,好讓世子莫再進退兩難。
一笑莞爾,她道得畢恭畢敬,意味深長般緩聲輕言:“這位公子,玉裳今日已有所屬,還請公子改日再來。”
話音落下,好在這人并非冥頑不化,唇角笑意更甚了些,一語不言,轉身便向堂外行去。
“這人難不成還是個啞巴?”
見此人未有絲毫歉疚之意,甚至未向姑娘道上一句歉語,适才言語的公子極是不悅:“玉裳難得現身花月坊,碰見這樣的男子,當真是晦氣……”
瞧此情形,一位魁梧壯漢搖擺着身大步上前,硬生生地擋住了去路:“一聲不吭就想走?也不和玉裳姑娘賠個不是?”
沈夜雪實在不想見此局面變得無法收場,朝衆人俯身,莊重再道:“玉裳不願惹事生非,還請諸位和氣。”
擋路之人這才讓了道,她眼瞧着紅衣男子悠然行出正堂,暗自松了口氣,原本懸起的心終是放了下。
“玉裳就此告退,願各位公子玩樂得盡興。”
她不欲再作久留,從然說上客套語,便穩步退了場。
從樓閣暗階一路走下,可行至樓堂後院。
玉階彤庭,珠箔銀屏,四周布了幾處雅間,宛若仙山瓊閣,與那莺歌燕舞的瓊樓有着天壤之别。
這後院中住的,乃是公子暗中栽培的刺客,比坊中的尋常妓子要高上幾階,待遇自是好上不少。
可後院的姑娘必須聽任公子之命,成為其最鋒利的刀刃。
她能穩坐這花魁之位,也是多虧了這位公子的恩寵。
她沿着長廊而行,順着暗道輕盈走向深處,兩側壁牆燃着幽暗燭火,似将那清冷月色隔于高牆之外。
一道娟秀溫婉于暗處現身,緊随步子跟于身後,憶起方才堂中之景,蹙起了秀眉。
“方才那公子可真是不識好歹,我敢斷定,他就是來砸場子的,”那女子輕聲抱怨,可想到世子未被驚擾,已然是不幸中的萬幸,“幸好世子爺沒跑,姑娘這回可向沈公子邀上一功。”
沈夜雪眉間淡然未減,思忖了片晌,清悠啟唇:“輕煙,去查一查那人的底細。”
名喚輕煙的女子俯首應好,回語時不忘提醒上一二:“輕煙知曉了。姑娘隻要一心為公子效力,輕煙便會待姑娘忠心不二。”
“剩下的路我自行走,你不必跟着。”
前方已能望見微掩門扇,沈夜雪邊行邊理着素白雲袖裳,作勢放緩了步調。
可身旁随行的姑娘似是慎之又慎,仍然默聲緊随身後,半晌未退去。
她蓦地一頓,引得輕煙險些撞了上,凝眸冷聲言道:“我自小就跟了公子,又并非是囚徒。你大可放心,我不會節外生枝。”
輕煙雖說是她的侍婢,實乃沈欽安排在側監視她一舉一動的線人。
話雖言得好聽,此婢女僅聽她一人之言,處處聽得她使喚,她心下了然,輕煙是沈欽的人。
此女真正聽從的是公子的命令。
對這侍女無法放下心防,待輕煙徹底遠去,她才繼續前行,卻因瞥見門前倚着一人而駐了足。
“公子在房中候着。”門扇旁的少年一身玄衣勁裝,雙手抱劍,見她來了,凜起的劍眉微展。
她默然擦肩,語聲壓得極低:“他可有為難你?”
少年聽罷渾身輕滞,嗓音低沉:“近日未有,多謝關切。”
聞言随然勾唇,她擡手推開軒門,房内明光霎時湧入眼眸,澄明卻不刺目,與玄晖一般柔和。
軒窗旁一溫潤公子坐于輪椅,肩披白玉輕裘,觀望着夜空圓月,落得一身清寂。
眼前這冷若霜雪的男子便是她的主上沈欽,亦是花月坊幕後的主。
坊中姑娘皆不知其名,隻是喚他一聲“公子”。
此人不願讓那些女子知曉太多,僅她是個例外。
似乎該知的,不該知的,她通通明了在心,而他也曾未有過半分責怪。
“公子,目标已入彀中。”
她恭敬沏上一盞茶,随後退至一側,俯首低言。
窗台一旁的男子輕轉過身,轉動着輪椅徐緩前行,擡手欲執那茶盞,可正懸于半空,便猛烈地咳起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