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牛蘭兒哼着歌兒,解下套在烏雲踏雪頭上的嚼子,将缰繩挂在一旁。
借着馬廄前頭客棧發出的幽幽亮光,牛蘭兒看到烏雲踏雪有些蔫蔫的。
她停下了小調,輕輕摸着烏雲踏雪的鬓毛:“好姑娘,這幾日你受累了。”
烏雲踏雪的頭乖巧地倚靠上她的小臂,蹭了一蹭。
牛蘭兒可以感到皮膚底下溫熱的血管跳動。
确實,這幾日趕路,可苦了座下這匹馬。
程遙青得知當時在驿站遇到的那麻臉漢子有異之後,就與牛蘭兒商議着,跟随他們往北走。
程遙青的原話是:“這兩人身上有一樣對虎贲軍及其重要的物事,若是我嚴刑拷打,他們未必肯吐出真相。不如我們綴在後面,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總能找到他們的破綻。”
自從牛蘭兒被程遙青救下,她就及其崇拜這位武功高強的大姐姐,對程遙青的一言一語,牛蘭兒莫敢不從。
這幾日在路上,她們驅使着烏雲踏雪,拉開距離,與古擇相距了幾十米。
道路旁青色的麥子恰如其分地遮住了她們的身影,若是前面一主一仆不回頭,根本不會發現自己身後跟了兩個尾巴。
這一盯梢,便看出了些東西。
比如她們知道了那麻臉漢子名叫古擇,他那個嚣張的仆人叫做阿答。
比如她們還知道了古擇的父親在兵部任職,目前的職位是武選司指揮使,負責兵庫出入、武器鍛造一事。
再比如她們知道,古擇這般急急趕往北方,乃是趕往虎贲軍前線,做一項重要的事情。
至于他到底要幹什麼,古擇諱莫如深。
牛蘭兒愛惜烏雲踏雪,跑去拿了一旁挂着的硬毛刷子,理順了烏雲踏雪的鬓毛和尾巴。
烏雲踏雪大概被修理得十分舒服,打着響鼻,熱氣直往牛蘭兒臉上噴。
牛蘭兒嘻嘻一笑,正要說話,身後卻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顧兄弟?”
牛蘭兒的身子一僵。
她認得這個聲音,甚至對這聲音背後的主人單方面十分熟悉。
是古擇。
牛蘭兒内心有些許驚慌。
他是在叫自己麼?
如果是的話,難道古擇發現了自己和程遙青的跟蹤?
又或者是,他認出了自己就是那個小乞丐?
牛蘭兒感覺心都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後頭的人卻把手搭上了她的肩頭:“顧老弟?顧況?”
或許隻是他認錯人了。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牛蘭兒猛地回過頭去。
那人看清了她的臉,閃電般地縮回了手。
借着黯淡的燈光,牛蘭兒看到面前那人臉上閃過驚訝,失望,最後是赧然。
古擇說話有些結巴:“抱......抱歉,小兄弟,我認錯人了。”
牛蘭兒心頭一喜。
很顯然,梳洗一番之後,面前的漢子并沒有認出她就是那個小乞丐,更沒有想到,她正在和同伴一起,偷偷盯梢古擇。
面前的人反而因為叫錯了名字連連後退,口中道歉。
在古擇面前,牛蘭兒不敢多呆。她點了點頭,與古擇擦肩而過,徑直向前,走向客棧。
隻留下古擇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唇顫抖:“這背影......像,可真像啊。”
*
程遙青在客棧裡,左等右等,牛蘭兒都沒有現身。
她知道,牛蘭兒喜歡那匹烏雲踏雪。因此,每當牛蘭兒和馬兒獨處的時候,便會厮磨好長一會。
可是今日牛蘭兒離開的時間未免太長了些。
程遙青從椅子上站起來,又坐下,内心糾結幾次後,還是拿了刀準備到馬廄看看。
剛開門,面前就有一人和程遙青撲了個滿懷。
程遙青被猛地一撞,急急後退幾步才站穩了。
懷裡正是好久沒露面的牛蘭兒。
她的臉色因為奔跑有些潮紅,嘴裡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好像背後有鬼在追趕她一樣。
“呼......快關門!”
程遙青心頭疑惑,但還是依言把房門鎖上,轉過身來,等着牛蘭兒勻好氣。
牛蘭兒捂着胸口,如風箱般大大的吐納了幾口氣,終于說出一句順溜話來:“程姐姐,我在馬廄旁邊遇到古擇了。”
程遙青眉頭蹙起,心中有些擔心。
牛蘭兒接下來這句話打消了她的擔心:“不過古擇他沒有認出我,倒是把我的背影當成了别人。”
程遙青松了口氣:“那就好。”
她指了指隔壁的側間:“今日你也累了,我向水房要了熱水,待會可以在浴桶裡松快松快。”
連日的趕路讓程遙青和牛蘭兒都疲憊不堪。她們停留的驿站,大多數都沒有可以沐浴的地方,程遙青早就嫌身上泥濘不堪,到了這處繁華的小鎮,合該去洗個熱水澡。
牛蘭兒蹦蹦跳跳地來到隔間一看,驚呼一聲:“程姐姐,你真好!”
程遙青本來準備在梳妝鏡前卸下頭發,聽到牛蘭兒的聲音,朝牛蘭兒發聲的方向一看,恰好看到她的背影。
程遙青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