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夫人忙着挑選一根合心合意的簪子,嘴上便有些搪塞敷衍:“自然是要來的,曆年都來,難道他是例外?”
程遙青收回探究的目光。
梅夫人的手一頓:“......不過還真說不定。”
“此話怎講?”
“這位小常大人,是陛下太子時的太傅,常左丞之子。”
程遙青來了興趣。
這位小常大人在軍中存在感着實太低,要不是今日偶然一問,程遙青都不會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這麼說,這位常書鴻常監軍,竟有通天的背景。”
程遙青總覺得心頭閃過一絲不安,但又抓不住。
正想着,梅夫人把她的頭扶正了:“很好,便是這根了。”
程遙青用手往鬓發上一摸,指尖傳來嶙峋的觸感。原來梅夫人挑中的這根并不是金簪,而是一枚金蝶扣。
金蝶振翅欲飛,色澤輝煌,栩栩如生。
比之金簪,蝶扣束發更利落也更穩當,着實是一份貼合心意的禮物。
被梅夫人這麼一打岔,程遙青也索性不再想了。
反正山不就我,我便就山,她總能在今年出征前會會這位小常大人。
若他真是個不熟軍中事務的草包,便掀不起大風浪。若他有什麼貳心......
明日愁來明日愁,程遙青收住念頭,不再杞人憂天。
*
為程遙青置辦好禮物,梅夫人還要接着巡視城中的各個店鋪。
梅家做香料起家,産業頗豐。梅夫人身為嫡系,又是虎贲軍中秦将軍的妻子,在以冀州城為代表的整個北方的香料行當中,頗為舉足輕重。
程遙青陪着她走了幾家店鋪,她對記賬算籌之事一向不通,梅夫人與人談話,她便抱臂站在一旁,用腳尖在地上小小地畫着圈。
管事正彙報着:“上個月起,城東吳家訂購照常,但監軍府的單子少了三成……”
梅夫人看着賬簿,提筆不時勾兌。
一旁有人從閣樓上捧出一味味香料,一字排開,放入碗中,留待檢閱。
程遙青百無聊賴地想:不知道顧況現在在幹什麼呢。
想到顧況,她心頭泛起小小的漣漪,忽然之間,她意識到自己又有了一個小秘密。
一個埋藏得很深的秘密。
天知地知,她知,顧況知。
但他們默契地沒有給任何一個人透露。
程遙青心中忽然升騰起一種奇妙的感覺,她看着周圍那些人,周圍的人隻知道她是梅夫人的好友,虎贲軍中的一個大頭兵,對待她并無殊異。
但是隻有她知道,自己是如何與顧大公子的親弟弟夜夜耳鬓厮磨,宛若一對鴛鴦,隻敢卧于軍帳之中,不敢見天日。
這種感覺既令她難受,又隐隐有種刺激。
忽然間,鼻尖傳來一陣熟悉的香味。
刺鼻,辛辣,但又尾韻悠長。
程遙青一時間感覺自己今日腦子格外鈍,想不起這香料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她一味味香料聞過去,終于确定了那股氣味的來源:“可否講講這香料的來曆?”
一旁的小婢傾身過來,看了一眼,搖搖頭。
“這味香料怕庫存稀少,小的一時半會還真不知道。”
程遙青聞言,内心盤算着等梅夫人回來問她一問。
然而答案比她想象的來得更快,那管事的答道:“程姑娘,這蘇合香名貴,你若是問此處的雜役,可真得不到答案。”
程遙青拱手:“請掌櫃賜教。”
“這蘇合香,原來是北狄劄答蘭部王廷祭祀所用之香,用料名貴,制作考究,需要天生火陽幹四九三十六日,地結胎陰藏七七四十九日。據說祭祀之時,割下指尖那麼大的一小塊來,用文火灼燒,氣味絲縷不絕,能馀七日。”
程遙青聽了,心下暗暗納罕。
“這塊香,乃是梅氏香行三十年前所得。彼時先帝初初登基,劄答蘭部與泰赤烏部還未決裂,他們向大夏進貢的貢品之中,也有這麼一塊蘇合香,不過比今日咱們看到的這塊大得多,也純得多。”
“不過劄答蘭部已經許久不向本朝朝貢,這蘇合香,也在大夏境内幾乎絕迹。它的故事,也隻有我們這些老家夥才知道了。”
衆人不想這一塊平平無奇的香料背後還有這一段故事,均默默頓首。
與此同時,程遙青終于想起了她在哪裡聞到過一樣的香味。
她剛入冀州城,迎面撞上的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