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爺爺,想起将軍府的大火,他咬緊了牙關,額頭落下豆大的汗珠。
程遙青這邊雲淡風輕得多。
她好久沒有這麼酣暢淋漓地打過一架了。
她自幼算是個武癡,對于旗鼓相當的對手,總是分外珍惜,樂意結交。年少之時,她和莫淩霜不打不相識,和顧淨顧大公子在錢塘江邊拆招,憑借這一份對武功的執着,結識了不少江湖朋友。
可惜她自從顧淨死後,自覺愧對将軍府,答應了顧老将軍的三個諾言,來到了北境軍營。軍營熟人裡頭,秦将軍的武藝與她比肩,可惜将軍太忙,根本沒有時間與她拆招。
面前的顧況,明顯功力未有大成。可是他做事愛琢磨,打起架來聰明,程遙青不免起了愛惜之心。
她知道顧況學習未久,對于劍招,得其形而不得其意。
常言道,形上謂道,形下謂器。
得其器者終會着相,得其道者方為上乘。
程遙青心頭念起,試圖在拆招喂招之間,将劍意融入刀法,讓顧況看到何為劍意,何為劍道。
反正她的武功比顧況高出一大截,最後必定能赢了這小子。此時給他些點撥,就算作給失敗者的獎勵了,也是為自己日後培養一位可堪相當的對手。
真是個兩全其美的主意。
隻可惜,顧況劍風漸弱,似乎有些體力不支,場上局勢怕已落了下乘。
程遙青心頭有些失望。
或許劍招相邀還是太隐晦了,或許一時半刻領悟劍意對初學者來說還是太難了。
她回轉收圓,預備使一招刀版的黃龍出洞,結束這場戰鬥。
就在此刻,顧況忽然擡起頭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滿了欣喜。
“師姐,多謝!”
少年一聲清嘯,手中長劍舞動,劍身一變二,二變四,如此變化,直至無窮。放眼望去,仿佛一團用劍組成的虛影,籠罩在程遙青上空。
大道至簡,大道至繁。其實繁簡之間,相生相克,相互轉化。
劍本就是至輕至巧之物,此時用上極繁的劍招,對付她極簡的刀術,不失為一種好方法。
程遙青臉上現出一絲微笑。
铛然一聲,刀劍相撞,顧況虛招混着實招,竟也攔住了程遙青極其剛猛的一招黃龍出洞。
“好!”程遙青不禁喝彩道。
顧況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羞赧。
月色溶溶,照得師姐一張俏白的面龐如在夢中。她的臉上是真心實意的笑容,眼中閃爍着幾分久違的贊賞。
顧況見了此情此景,不禁感到耳朵發燙。不消照鏡子就知道,他現在已經從耳根子後紅到了後脖頸。
程遙青的刀尖慢慢垂下,顧況忙道:“師姐,這局算我……”
話音未落,程遙青又攜刀攻了過來。
這一回,她的刀法與剛才的變化多端完全不同。
她的一舉一動,看起來緩慢滞澀,可刀背帶起的風有如罡風,分外淩厲吓人。一舉一動,不緊不慢,甚至看不出什麼特異之處。但其中蘊含的剛猛勁道之力,令人不容小觑。
“還沒結束呢。”程遙青興味盎然地看着顧況,“你既已領教了莫氏劍法的真谛,便用它與莫氏刀法來碰一碰!”
顧況被她這麼一命令,不由自主地點點頭:“是,師姐!”
這麼一說,他的耳朵又燙了幾分。
程遙青的大刀已至面門。
顧況不敢再分心,忙抱元守一,凝神定氣,一劍斜斜刺出,使了個巧勁,将程遙青的大刀隔開,自己則借這一格之力側身閃開。
他從小沒有紮紮實實練過武術,現在的身法,全憑小時候搗蛋遊泳,上山爬樹的底子。在和師姐的打鬥之中,倒也夠用。
程遙青的刀勢綿綿未絕,一輪接一輪,如排山倒海的浪潮一般,排闼而來。
顧況有時候招架不急,刀鋒便在他身上割開一道外袍。不多時,顧況的手臂上,腿上,後背上,都漏了風。
北境夜晚的寒意順着絲絲縫隙流入他的身體。不過少年肌肉炙熱,汗水滴下,抵禦寒冷,他的頭上、身上逐漸冒出了一縷縷白煙。
程遙青見顧況左支右绌,心如明鏡。她知道,剛剛領悟莫氏劍法的真谛,對于顧況來說有些太難了。
“别掙紮了,認輸吧。”
她輕笑,站在顧況面前,作收刀的模樣。
“我偏不。”
少年梗着脖子,臉色因為劇烈運動而紅潤。幾縷黑發被汗打濕,從額前貼下來,被他撩到一邊。頭上氣派的金冠在戰鬥中被甩到一邊去,身上衣服被程遙青的大刀挑得殘破,怎麼看都像是一條髒兮兮的小狗。
可惜這小狗倔得很。
“師姐,你不準看不起我。我聽淮南王妃說了,你當年和我哥哥比武,我哥哥從沒有認輸過。”
“我也不認輸。”
他抹了把臉,整個人精神為之一振,像一隻初露鋒芒的小獸。龇着牙,用爪子刨着地,不知天高地厚。
劍尖揚起沙塵,顧況再次發起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