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逼迫自己頭腦清醒,一字一句地回憶起程遙青方才說過的話。
顧況要感謝自己過耳不忘的能力。他閉上眼,方才的情形便如同時光倒流般在他腦中呈現。
……“我對顧家始終是個外人。”
……“好!好!好!你赢了我。”
……“你想去,可以,隻要你勝了我。”
……“你不怕死,我知道,可是若是你死了……”
顧況猛地睜開眼。
是了,是這裡了!師姐話語将盡,卻生生把後半句話吞回嗓子裡。她想說什麼?她為什麼不說了?這一定非常重要……
顧況低着頭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走來走去。
往事一件件串起來了。
軍隊高台上慌張的眼神,軍帳黑夜中小聲的呢喃。每次事畢之後他偷偷的親吻,師姐的睫毛癢癢的掃在他的面頰,一下下讓他懷疑,師姐是睡了還是沒有。
還有她情動的時候,再也沒有喚過“阿淨”的名字!
仿若一根銀線劃過黑夜,顧況的腦子裡豁然開朗。
師姐是喜歡上他了!
有佛偈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顧況小時候對于這些佛家典籍匆匆一顧,棄若敝屣,此番回想起來,将這番偈語在心頭轉了又轉,竟品出了一絲沁甜。
佛家教育人絕情愛,無非是害怕愛能生憂,愛能生怖,如此種種因果孽緣應運而生,擾得人心不得安甯。
可是顧況卻期盼他能成為師姐的孽緣。
他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指尖穿過夜風,憑空一抓,月光從指縫裡流走。
但他知道,他的手上抓住了一樣東西。
是程遙青的憐惜,她的不舍,和她未宣之于口的柔情。
顧況感覺自己正面對着一杆人生的天平,一邊是程遙青萌芽的情感,一邊是他急于證明自身,救出爺爺的渴望。他必須在兩者之間作出一個選擇。
顧況嗤笑一聲。
少年意氣風發,從不知道生命有如何艱難險阻。
他很貪心,兩者都要。
*
校場比武很快就開始了。
程遙青站在高台上,很容易就在人群中發現了顧況。
少年和其他人一樣,赤着上身,露出被陽光曬得如蜜的肌膚,肌理流暢,猿臂蜂腰,動起來敏捷又充滿力量。
程遙青不得不感歎,不愧是習武世家出來的孩子,觀其根骨就适合學武。——可惜這人年少的時候荒廢了好久,現在撿起來,也終究是個二流武者,對付軍隊裡的士兵或許綽綽有餘,對付真正的絕頂高手難免露怯。
顧況雖然穿得同别人一模一樣,但是一來他相貌身段着實鶴立雞群,二來經過劉康時一鬧,軍中士兵泰半認得他。因此,不消留意,他便能感覺到台下衆人都對這個年紀輕輕,相貌英武的“顧小少爺”頻頻側目。
顧況坦然接受着或質疑,或打量的眼神,聽軍官宣讀比武的規則。
簡單來說,校場比武分為劍道,騎射,槍法,角力個科目,參與者需要再劍道與槍法,騎射與角力之間各選一個,進行比拼。除了騎射是按照射中的環數進行排名之外,其他科目都是用近似打擂台的方式決出名次。兩科名次相加,選取最低的幾十人,組成虎贲軍最精銳的前鋒。當然,每個入選的人還可以獲得一個金錠的賞賜。
顧況放眼望去,粗略一估計,參與選拔的人有幾百之衆。
幾百選幾十,競争激烈,他沉吟一會,選擇了自己擅長的劍道,排除了不太擅長的騎射。
“顧況,年十七,虎贲軍左軍第五營,士兵,所選科目:劍道,角力。”
“是的,多謝。”他略一點頭。
面前登記的小士兵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想到這位高高在上的小少爺能夠如此謙和有禮。
顧況登記完之後,就被引到了劍道的比賽場地。
他的第一位對手是個看起來比他年齡略小的少年,少年身形瘦長,下巴上冒着青青的胡茬,腦門格外光亮,整個人看上去像一隻頭大身子小的竹節蟲。
“看招!”對手面對顧況,一點也不露怯,揮舞着劍便刺上來。
顧況按住劍柄,劍身還在劍鞘裡面沒有出來。他閃身一避,腳下一勾,竟把來勢洶洶的少年勾倒到地上。
少年摔了個狗啃泥,剛想要起來,顧況早就扣住他的手腕,将對手的劍搶到自己手上。
被卸了武器,自然就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