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病人。”她氣鼓鼓地重複。
“我才不是病人。”不知怎麼的,她的眼淚就這麼落了下來。
面對一日近似一日的死亡預告,程遙青如何不怕。但她行走江湖,總歸見慣生死,在此時方面比别人豁達許多。
許多人,青春年少,屬于他們的人生還未開始,便死在了一次莫名其妙的幫派火并中。這樣的事情,程遙青從小到大聽說過許多。
而且二十餘年風雨,刀尖舔血的任務她也幹了不少,哪一次不是做好了死無葬身之地的準備才進發的。程遙青甚至有些時候覺得,自己活着的時光是偷來的,指不定哪天遇到意外,便輕易地死了。
她也不繼續鬧顧況了,自顧自躺回了原位,睜大眼睛看着模糊的黑夜。
她好不容易從顧老将軍諾言的束縛中出來,怎麼就要死了呢?
顧況感到臉上有涼意,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程遙青就卷着被子滾遠了去。
她一個人窩在側邊靠牆的地方,卻把顧況身上覆蓋的被衾卷走了大半。顧況失笑,程遙青在回江南路上,如此小女兒情狀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支起身子過去,想要扯點被子回來,卻抹了一手的水。
顧況瞬間有些慌了神。
他趕忙把程遙青烙餅似的翻了個面,借着外頭照進來的光看清了她臉上的濕痕。
幾乎是下意識地,顧況俯下身,啄去了程遙青面上的眼淚。
有些人哭起來,是嚎啕大哭,有些人哭起來,會觑着人觀賞,以此要挾東西。顧況以前屬于第二種,但他從來沒想過,有些人哭起來可以這樣靜靜地,不出聲,也不期待旁人發現。
他的心好像被一隻大手攥起來,一抽一抽地疼。
程遙青哭着哭着,氣順不上,沒壓住打了個嗝。
顧況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他把程遙青扶起來,她的下巴擱在他肩頭,尖尖的,戳起來卻不太疼。右肩的衣服立馬濕了一片,他給程遙青順氣,拍嗝似的給她拍背。
“我又不是嬰兒。”程遙青到這個時候,還想着怄他的氣。
顧況溫言道:“好,不拍了,不拍了。”
待程遙青呼吸沒那麼急促了,顧況終于說話:“無論如何,你永遠是我的青青姐。你不是病人,你是個正常人。”
程遙青嘟囔:“假不假。說不準哪天醒來,你旁邊就是一句屍體。”
她知道顧況想要安慰她。可是她愈傷心,說出的話便愈傷人,刀刀直剜顧況心裡最害怕的地方。
顧況的身子抖了一下,仿佛真的被言語化作的利刃紮傷心口。
程遙青等着他松開環抱的手。
顧況卻往下圈得更緊了些:“你不會死。不是說江南人口富庶,醫者如雲麼?我到了江南,邊去四處走訪,定能找到解毒聖手,雖不能将你身上之毒完全緩解,至少能延些時日,靜靜溫養。哼哼,如果他不願意來,砸銀子砸死,也要把他砸過來。”
程遙青被顧況最後一句話逗得破涕為笑:“你倒有京城纨绔子弟的風範,顧小少爺出手闊綽,恐怕大家都上趕着來接砸不死人的銀子呢。”
顧況低頭吻她的唇角:“怎麼樣,好些了?”
程遙青卻沒有移開:“讓我再抱會你罷。”
他們互相環抱着,跌倒在柔軟的床褥間。顫抖的指尖拉開了衣帶,顧況悶哼了一聲。
“弄疼你了?真對不住。”程遙青的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
顧況沒有答話,隻是喘着粗氣吻上了她不安分的嘴。
“我不想再做夢了。”程遙青低低地說。
“如你所願。”顧況撫摸着她顫抖的身軀,答應了她。
*
翌日清晨的第一縷光線透入窗紗,程遙青揉了揉眼睛,叫醒了迷迷糊糊的顧況。
如她所言,後半夜她再無睡意,隻是顧況實在捱不住,小憩了一會。他昨日捧着她的臉,兩人身上都浮着一層汗,熱涔涔好不難受。程遙青想避開這個火爐子,顧況卻實在要她聽他說一句話。
“這話我隻想說一遍,”他頓了頓,“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也不獨活。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把年華抛?”
“我心悅你,直到我們生命的盡頭。”
程遙青見他說得認真,嘴唇蠕蠕幾下,終究是沒有反駁顧況的“你死我死”之論。
今日趕路,便能到達臨安了。
打開房門,門口卻蹲着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昨日程遙青為她解圍的灰衣少女。
見到程遙青,她揉了揉迷住的眼睛,噌地一聲站起來:“女俠,你是不是姓莫,名淩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