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劉易斯自己怎麼想，至少路數絕對不會贊同這一說法——假如單論他和代理的戰術水平的話。

但路數也不會料到世上還有如此小衆的邏輯推理，這就為劉易斯正在發散的腦回路留下了充足的想象空間。

指揮官尚且如此，指揮室裡的這一群“臭皮匠”就更是了。

衆目睽睽之下，棕發男人的胸膛劇烈起伏，頭發微微豎起，眼睛瞪大，還情不自禁地攥緊了拳頭——

結合劉易斯往日的形象，不少人自信得出“T4還在破防”的結論。

别的不行，他們讀空氣的能力那是相當出類拔萃。

于是這些人又各自默默轉回視線，假裝剛剛什麼都沒聽到。

……看起來十分刻意。

而與之相比，日暮劇場的演技，簡直是登峰造極。

被迫聚攏在一起的面具人很快接受了“被攔截”這個事實，此刻也是很積極主動地大難臨頭各自飛，有交情的這就開始攀交情了——

其中一個演員主動脫離隊伍，她摘下禮帽，微卷的紅發傾瀉而下，白皙的脖頸與深灰的面具形成鮮明的對比。

“……Ray？你還活着？”少女恍惚着伸手，試圖用指尖靠近眼前的灰瞳狙擊手，卻又在即将觸碰到紫色電弧的最後一刻，遲疑地頓住。

少女梳着半紮半披的公主頭，精緻的編發裡繞着白珍珠和藕粉色小花，哪怕落入如此狼狽的境地，也仍然保持着端莊的姿态，幾乎讓人懷疑她是否出身某個古老的貴族。

倘若要說她這種情緒是演的，那這層層遞進的演技也未免過于細膩生動了，仿佛她和Ray就是什麼“他鄉遇故知”的深切關系一般。

可再看少女話裡的主人公，卻是完全不接她的戲——

灰瞳狙擊手繼續無動于衷地扛着那把和炮一樣的槍，仿佛沒看到少女身後那五個人盯着槍咬牙切齒的姿态，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但了解Ray的人都知道，這種表情通常意味着……她根本沒在聽對面在說什麼。

攔截日暮劇場成功後不久，Ray就自己從雷雲掩體裡現身了——兩個小狙擊手則繼續遵從指揮官的指令，耐心地在暗處按兵不動。

而早在路數剛和Ray敲定戰術、并随口告訴對方0506的比對結果時，經驗豐富的狙擊手就已經高瞻遠矚到了現在的情形：

“長官，到時候仲夏夜說的話、您一個字都别信。”

Ray理解戰術很快，行動轉點更快——但這位從不拖泥帶水、更懶得說“收到”以外回答的狙擊手，卻主動在戰術頻道做了一次補充發言。

或許也不是補充，因為Ray的語氣更接近欲言又止的強調，或者心有餘悸的囑咐……

總之聽上去并不那麼純粹的理智客觀，似乎還包含了點微妙的私人情緒。

“有說法？”路數其實大概猜出了真相，有Blue宛如先行預告片的回憶支撐，她很難不猜出來。

但路數有些好奇，什麼人能讓Ray下這種毫不客氣的定義，甚至提前和自己報備，就像笃定這件事一定會發生那樣。

“……”灰瞳狙擊手倒是難得沉默了一下，她一邊飛出一炮接應遊走的雙狙組合，一邊又分出心思在無數個回憶裡尋找能夠作為戰術支撐的情報和信息。

但她又不是0506，還能如此細緻地回憶起每個僅存在于印象裡的細節，最終Ray的語氣也無奈起來：

“長官，說實話，我也分不清——但在我和仲夏夜打交道的時間裡，她說真話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何況這次我們是攔截她們。”

說真話的概率，就更低了。

……

“我知道你對日暮劇場一直有偏見。”少女從始至終沒有摘下面具，她很平靜地闡述着事實。

“……其他人來是為了什麼，我也确實不知道。”

“但我、我純粹是為了拯救更多的人，以及最重要的是，我想……救你。”

“雲端這麼遠，如果不是為了這些，又有什麼值得我離開劇場、再次戴上面具，選擇回到這個即将隕落的危險國度——來承擔我的宿命呢？”

而指揮官盯着光屏上少女垂首默然的姿态，也不得不承認Ray說的極其有道理，簡直是肺腑之言。

畢竟對方的演技真是信手拈來，假如換一個人來，可能還真會招架不住——

譬如劉易斯，他現在就在懷疑Ray和這個日暮劇場的神秘少女有什麼涉及軍團情報洩露的暗色交易。

而其他稍微了解一點Ray的人，就更容易動搖她和對方是不是真有這種程度的私交了——畢竟聽起來就像這麼回事。

至于Ray……Ray從第一句就聽出來仲夏夜要開始搞事了，但Ray不明白仲夏夜這些在她看來完全不需要辨認的“假話”，出現在這個場合、有什麼意義。

路數其實也不敢擔保自己辨認僞裝的眼光有多準，然而……她發現自己好像确實有點天賦。

銀發指揮官微眯起眼——0506發現，這是指揮官表達“不太高興”的小表情之一。

果然，下一秒，Ray的通訊就響起了提示音。

【滴——】

指揮官的指示來得突然，幸虧Ray正好注意力不在眼前。

灰瞳狙擊手凝神細聽，忽然微微挑眉，神色浮現一絲恍然。

Ray學着指揮官慣常的漫不經心的語氣，眼神卻難得帶上幾分戲谑，就像調侃某人終于遇上了對手一般：

“其實，你沒有親眼見過奈法奈拉吧？”

“如果光憑其他人的描述、就能做到這樣的演繹，你已經很厲害了。”

面具少女在聽到“奈法奈拉”的時候，整個人就僵住了。

而在Ray轉達完指揮官客觀而理智的誇贊後，空氣安靜到、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面具人不知何時，已經擺好了陣型。

“你、是、誰？”少女終于放棄了彎彎繞繞的話術，直視電弧對面的灰瞳狙擊手，卻是在看另一個人。

很遺憾，路數想，果然玩家群體就不可能和日暮劇場和諧相見。

——而指揮官也終于知道自己本場的對手都有誰了。

好消息是，裡面有奈法奈拉并不太熟悉的一些舊部，但這個完全可以戰後再聯系。

壞消息則是，另一批對手并不在乎雲端，并且身份不明……姑且隻能先打服了再說。

指揮官客氣地讓Ray外放了通訊：

“初次見面，我是這場戰鬥現在的指揮官。”

“以及，我是奈法奈拉的盟友。”

“所以……如果想騙過我，還是摘下面具說話吧。”

話音剛落，少女猛地掀開面具。

她的真實容貌在屏幕上一閃而過，發色也從标志性的紅瞬間變成精緻的淺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