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算了。
她能想到時辰一事,蔺昭淮就想不到麼?她爹她弟定會刁難一番這位新姑爺,為防誤了吉時,他便早早上門了。
眼下,蔺昭淮已行至二門,連作三首催妝詩,一路“過關斬将”,讓不少賓客贊不絕口。
他身旁幾位傧相——也是他同僚,對此倒見慣不驚。比起蔺昭淮平日處理的事務,作詩一事,根本不在話下。
他們很是配合,在一旁說着吉祥話,“護送”蔺昭淮擠出賓客的包圍。
終于,蔺昭淮突破層層關卡,來到聽雨院前。
明素簡正守着院門。
“蔺……姐夫,我也不用你作催妝詩了。”他難得正色,似有哽咽,“隻要,這三……生三世,你都不辜負我姐,我便讓開。若是你違背先前承諾,我們明家定饒不了你!”
旁觀賓客咂摸着,此言似有些怪異?應是錯覺吧……
人群正中的蔺昭淮鄭重行禮,語意真摯:“請妻弟放心,我自當信守諾言,絕不負她。”至少這三年是如此。
明素簡抽了抽鼻子,側身讓開。他雖知這一切隻是做戲,可他姐終究要離家三載。他心中萬分不舍。
他轉身,看着蔺昭淮行至門前。
明素簌已戴好鳳冠,手執團扇,被人攙扶着,一步一步走出她生活數年的屋子。
蔺昭淮于門前等候,隻覺眼前一片豔紅中,金雕玉琢的扇面遮掩之下,是一張紅妝雪膚的朦胧臉影。
這是他的新娘。
蔺昭淮拉着紅綢,她拉起另一端,他手中有輕微的牽扯感。
她今日走得格外慢,他也隻好緩着腳步随她。
是鳳冠太沉了?
随後,他看見團扇綢面下,隐有晶瑩珠光閃動。
原是不舍——他後知後覺想着——她看着對萬事萬物漠不關心,實則也舍不得家人……嘴硬心軟的姑娘。
“咱們這新郎官,這就看新娘子不眨眼了,以後定會白首不相離!”一個喜娘朗笑着。
“往日蔺少詹事,可未曾笑得這般柔情,我等也算開眼了!”一個傧相起哄道。
他笑了?蔺昭淮回過神來,無礙,大婚之日,不笑才奇怪,他隻是習慣性地笑。
此時,身旁的明素簌也加快步伐,似忍不了衆人哄笑之聲,頗有落荒而逃之意。他手上拉扯感更強烈了。
這回,蔺昭淮是真心實意地笑了,他也邁起快步,随明素簌一同行至正廳。
挂滿紅綢的正廳内,明懷钺已等候多時。他背着手,兩拳緊緊相握,竭力忍住女兒出閣的不舍與激動。
她兒時牙牙學語,蹒跚學步的模樣,仿若隻是昨日之事,現如今,她即将出嫁,成為人婦。令他心裡好受些的,恐怕就是他女婿也是女兒心悅之人,而且兩家距離不遠,她能随時回來。
當蔺昭淮與明素簌上前拜别時,他方從萬千思緒中醒來。
眼前這對新人,外貌極為登對。新郎身姿挺拔,一身大紅喜袍襯得他白皙俊臉有幾分暖意。他身旁的新娘膚白勝雪,盛妝的面容隐藏于扇面之下,但仍能猜出,這定是一位美人。
明懷钺看着此情此景,也有了幾分欣慰。他受了這對新人的大拜之禮。
為避免誤了吉時,他未耽誤許久,隻囑托了他們幾句,便送兩人離開……送他女兒出府。
明素簌被喜娘扶着上了大紅花轎,周圍人聲嘈雜,但她爹和她弟的聲音卻清晰入耳。
“去吧,望你們日後相互扶持,琴瑟和鳴……”靖國公聲音略有哽咽。
爹莫不是哭了……?明素簌心中再次湧上留戀之情。
“姐,你日後受了委屈,盡管與我說,我也是你背後的臂膀……”明素簡的哭腔已掩蓋不住。
聽完此言,明素簌反倒轉悲為喜,她這弟弟倒傻得可愛,明知這婚姻真相,還如此真情實感。
真是……長大了,知道……愛護姐姐了。
在衆人的送别聲中,明素簌坐進花轎,與靖國府漸行漸遠。
她獨自靜坐于轎中,将遮面的團扇拿在手中随意扇風——明明是深秋時節,她竟有些燥熱。
枯坐無聊,她胡思亂想,生出幾分懊惱。不為别的,隻為方才在聽雨院的那一幕。
她怎麼就忍不住,流淚了?蔺昭淮方才定是看到了,故此才開顔展笑的。
還未進門,她便在蔺昭淮面前丢了一次臉……
她沉浸在思緒中,倒對外面吹吹打打的熱鬧聲充耳不聞。她不知曉,京城不少百姓,今日紛紛出動,要親眼目睹這對傳聞裡敢于投湖殉情的佳偶。
親自一見,果然非同凡響。别的不說,隻看這新郎,紅衣白馬,俊美無俦。若他是狀元郎遊街,定少不了街邊人群丢給他的手帕。
又觀他身後八擡大轎,轎檐搖曳的寶石,四角懸挂的金鈴铛,裡面的新娘也不知是何等絕色。
迎親隊伍從街頭延伸至街尾,十裡紅妝,一箱接一箱的嫁妝沉甸甸地跟着隊伍。
在重重人群的圍觀與祝福下,花轎被一路擡進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