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明素簌身旁,對身後随從淡淡吩咐:“汪武,拿冊子出來登記吧,這裡的工匠所裡,應當有秤,不妨礙計數。”
他身後數人領命離去,隻餘他們二人,看着衆人忙碌。
不久後,明素簌打破沉默:“此事我一人也能應付,自然,你來了我就更不必操心了。”
譬如,她方才也沉浸在尋得銀兩的喜悅裡,竟忘記清點數目。
“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
蔺昭淮側首看向她,挑了挑眉,面上浮現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他在笑什麼?明素簌有些不明所以。
蔺昭淮湊近她,笑意更濃:“夫人此番真是犧牲頗多,往日的覺未睡夠,而且——”
忽然,她臉上有一瞬冰涼。
“臉上還粘了些黑灰。”蔺昭淮的指尖擦過她的臉頰,上面果然有黑色痕迹。
明素簌大窘,她方才……一直都是這般示人?
早知道,她觀看工匠打鐵時,就不該湊這麼近了!
“擦擦吧,”蔺昭淮不再湊近她,隻遞給她一張方帕,“需要我尋些清水來嗎?”
“……不必了。”明素簌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接過他手中帕子,轉身背對着他。
蔺昭淮見狀,也不打擾她,繼續看着那些人搬銀子。
他們将刮完了漆的銀甲、銀制兵器一件一件地擡上秤,汪武在一旁登計重量,衆人心裡的驚喜仍未褪去。誰能想到,這些銀兩,早就不是它們原本的樣子,而被煉制成栩栩如生的兵甲,再塗上一層黑漆,充入倉庫。
三百萬兩銀子,放在哪裡都煞是醒目,可一件件本就重達幾十斤的铠甲,堆積在玄鐵營的倉庫内,便不會引起任何人的疑議了。
一直到傍晚,月上梢頭時,他們才清點完畢。
朦胧月光透過工匠所的窗扉,灑在睡夢中少女身上。
明素簌也一直陪着衆人,這好歹是她領着人找到的,怎麼能不親自盯着。雖然,她坐在躺椅上,盯着盯着,就打起瞌睡了。
蔺昭淮立于她身側,目光沉沉,一直看着衆人的動作。
這種事,免不了有人貪念生出,他得仔細看着。
俄頃,一位小厮從房門外小跑進來。
“大人,你要小的尋披風,小的找來了,是不是這件?”
“嗯,多謝。”
蔺昭淮接過這件白色的狐毛披風,給明素簌蓋上。這件披風,正是明素簌在诏獄穿的那件,眼下還派上用場了。
窗外秋風瑟瑟,夜間寒意漸生,明素簌裹着披風,倒睡得安逸。
不遠處,汪武踱着步子,正欲上前向蔺昭淮彙報清點結果,卻看見這一幕。
蔺大人正給他夫人掖着披風,手中動作輕柔。
汪武遲疑了,他是不是不該現在過去?
看着他微微躬身的背影,汪武心中暗歎,果然英雄難逃溫柔鄉,平日裡排除異己手段如此冷厲的蔺大人,如今也變了副模樣。
不過,這對他們這些下屬而言,或許是件好事?
汪武隻看見蔺昭淮“溫柔”的背影,卻不知,他正以冷冽目光,審視着面前沉睡的明素簌。
月色清泠,蔺昭淮白皙的面容更添一份淡漠,他靜靜觀察明素簌的睡顔,心中複盤着近日來,明素簌的諸多異樣。
她首次出現異樣,是在清秋宴。此後,她對太子婚事避之不及。若她早就無意嫁給太子,應當提前告知靖國公,靖國公如此愛女,他不會強逼明素簌成親。
蔺昭淮推斷,是在清秋節當天,她才有逃脫賜婚的意識。
第二次出現異樣,則是在他們新婚當夜。她貌似做了一場噩夢,夢醒後,明素簌仍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婚後第一日,她就提出要協助自己查案。可明明此案與她毫無幹系,她也并非嫉惡如仇之人。
他之後向明素簌的貼身侍女旁敲側擊,得知她曾在清秋宴之前,做了一場噩夢。
這可真是巧了。
根據這一月以來,他與明素簌同居一室的了解,明素簌從未做過噩夢,唯二兩次,皆引來她一系列反常行為。
蔺昭淮雖無依據,但他直覺,明素簌的夢,與她這些反常舉動息息相關。
至于,接下來又會發生何種異常之事,他就拭目以待了。
蔺昭淮沉浸在思緒萬千中,不覺已過去多時。
汪武在旁候了許久,終是等不住了。蔺大人看得也太久了吧,雖說他們夫妻之間,膩歪些也不為過,但他們這些下屬等着就要吹冷風了。
汪武實在想回去了,他鬥膽上前,打斷蔺昭淮思緒:“蔺大人,卑職已經清點完畢,銀兩分毫不差,全在這裡了。”
“分毫不差,全在這裡?”蔺昭淮接過他手中冊子,翻閱起來,思索起正事,“那就不對勁了。”
怎麼會有人貪了銀子,卻一點不用?
這不似是一起尋常貪污,倒像是,有人刻意留下贓銀,等着他們發現。
片刻後,蔺昭淮合上書冊,了然一笑:“有的人,也算是百密一疏了,這點破綻,陛下還是看得出來。”
随後,他淡聲吩咐汪武:“去給我取筆來,我還是替這位貴人,掃個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