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條小蛇一樣,盤繞在她手上。
她做足了心理準備才來,但有限的承受力在這時搖搖欲墜,令她不安。
于是趁柳墨與同事說話的時候,将視線挪開了。
她開始觀察環境。
這裡無疑是個好地方,适合柳墨這樣的藝術家居住,也隻适合追求情懷和特殊環境的藝術家。
城市裡習慣了喧嚣的人過來容易耐不住,太靜。
春色漸濃,院子裡玉蘭亭亭,樹上風雅地綁着些素錦綢布。
可以看到綢布上都用墨水寫着字,篆隸行草都有,迎風招展。
最醒目的一條,用大篆獨獨寫了一個“墨”字。
如同面戰旗,告知她,這兒是柳墨的領地。
不要松懈,不要再輸得一敗塗地。
寒暄過後不久,兩幫人還沒提到正事。
風又頓時刮起來,天色逐漸暗沉。
墨雲滾滾,風雨欲來。
慕與潇心中感慨,這兒的天氣變化跟她今天的心情一樣,都有點莫名其妙。
“我們進去說吧。”
柳墨轉身帶了路。
等人都入座,柳墨俨然一副主人做派,親自為她們泡茶。
慕與潇瞧着一道道工序繁瑣,很不必要,拿瓶礦泉水喝比這個解渴。
偏偏柳墨耐心得很,不疾不徐。
陳年舊事就随着熱湯與茶香漂浮起來。
慕與潇心想,柳墨還是喜歡喝茶。
區别就是,從前柳墨頂多把熱水倒進茶杯裡,水不講究,茶也不講究,容器更不講究。
總之還沒這麼裝……她被自己冒出來的想法嗆到想笑,感覺自己有點壞。
她擱在腿上的手擡起,看了眼表,若有所思,又看了眼窗外。
其實她什麼都沒想,她不趕時間,時間有大把。
隻是靜不下心,找些事做,令自己很忙的樣子。
但正如從前一樣,她跟不上柳墨的節奏。
從前她慢,柳墨在她的世界裡肆無忌憚、橫沖直撞。
現在她急,柳墨在她眼前雲淡風輕。
柳墨将茶端給她,慕與潇接下,看了眼茶湯,與她對視說謝謝。
柳墨的面容清雅得宛若這碗茶湯。
柳墨的視線落在她頭發上,被她捕捉到。
柳墨的唇角微不可見地揚起來。
柳墨肯定在笑話她的發色。
慕與潇暗自局促,不自信地想拿手去摸一摸自己頭頂,被她克制住了。
驟然回神,忙喝一口茶。
舌尖被一燙,頃刻又痛又麻。
她不敢表現出來,輕輕呼了口氣。
頭疼地質問自己能不能快點平靜下來,要不要這麼狼狽。
“柳老師,我跟您開門見山,這趟我們過來,是談合作的事情。我們領導雖然跟您提前聊過,但有的細節我們還要再确認。”
慕與潇忍着舌尖的不适,環顧四周,“同時,完成您這邊的采訪。”
柳墨,紹城人,書法博主。
這兩年憑借書法創意視頻在網上爆紅,在年輕觀衆裡掀起了一股書法熱。
當然,慕與潇工作性質相對特殊,采訪柳墨不為她的書法博主身份。
采訪她的記者多了去了,排隊還要排幾個月。
柳墨的目光柔柔的,在她說話間始終恰到好處地落在她臉上。
微笑着,“曉得。”
慕與潇還要開口,柳墨接了句旁的,“茶喝得還滿意嗎?”
滿意。
怎麼會不滿意,雖然她不喜歡喝茶,但是以前難得與柳墨待在一起時,就喜歡蹭柳墨的茶。
她說,你喝過的茶,我才喜歡。
現在回想起來,跟被下蠱有毛病一樣,話酸得令人汗顔。
“我完全不懂茶,但是挺好喝的,柳老師品味真好。”
她說着客氣話。
“喜歡就好。”
柳墨含笑低眸,讓茶碗裡的熱氣氤氲了她柔和的眉眼。
霧蒙蒙的,像一個遙遠又破碎的夢。
慕與潇摒棄雜念,又公事公辦地開口,“柳老師,我們……”
“你想從哪兒開始采訪呢?”
柳墨溫聲打斷她,盯着她,唇角輕揚:“慕大記者,準備問我些什麼問題?”
她聲音溫柔到極緻,好聽,但因此顯得十分刻意。
正常人哪這麼講話。
慕與潇明白了,柳墨不是很想聽她講話,于是她閉嘴,喝了口茶。
“問啊,我一定知無不言。”
這麼輕柔悅耳的聲音,卻偏讓慕與潇想起四個字來:咄咄逼人。
她找到幾年前,異曲同工的感受。
彼時,柳墨含情含笑地看着她說:“沒事,别怕,也别放在心上。”
那不是安慰和溫柔,那是絕情地抽離。
她聽見四面八方的風和雨,朝她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