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歡娘近日像走在雲端,暈暈乎乎。總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怎麼都想不明白事情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聽說過公子哥贖姑娘的,正室夫人贖妓/子還真是頭一遭。
這事實在太迷幻,歡娘渾渾噩噩地理着行李。
“歡娘姐。”半大小厮也猶豫,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件好事。
他想了半晌,認真道:“柳夫人瞧着是個好人。”
“且姐姐去了柳家做妾,就脫了賤籍,是良民了。”少年露出向往,“良民啊,多好。”
是啊。
良民了,不用在歡場上賣身,死後不再是一卷草席了事。進祖墳,有香火,多好的事,好到不像是真的。
又想起柳夫人,歡娘有些後悔,怎麼沒問她的名字呢。
她心裡清清楚楚,不是柳和要贖她,是柳夫人。她給柳和做妾,要服侍的是夫人。
隻知道夫人姓秦,卻不知她閨名。
那日夫人走後,秋媽媽忙叫人上來扶她,端茶倒水一樣不落。
“歡娘啊,媽媽對不住你,你莫怨媽媽,隻是做個樣子給人家看。”
歡娘不怨,又有什麼可怨?
她出生在這煙柳巷,因出落的标志,十歲被秋媽媽帶在身旁精心調教。十三歲起一路為秋媽媽賺的盆滿缽滿。
她看得清楚,自己不過是顆搖錢樹。病了老了,自有新人來替她。
不能細想,樓裡年年有投淮水的姑娘。不如活着時好好活,有錢就花,有脾氣就發,想法子讓自己舒服些。日子過得頹廢糜爛又荒唐,可要想活着,就不能細想。
歡娘看着秋媽媽忙前忙後,好笑裡生出一絲疲憊。
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前院突然又躁動起來,有夥計來回跑動。
秋媽媽聽了隻頭疼,啐一口道:“還來?還來做甚?真是...”
“歡娘。”秋媽媽轉向她,歉意地笑,“苦了你了,再累一遭。”
前廳。
那夫人端正站着,細看之下眼尾泛紅,像是哭過。
卻有什麼不一樣了,歡娘敏銳地察覺到。
夫人之前像幽蘭,靜谧美好,自有傲氣。現在卻說不出來,背脊好像更挺了,看她們的眼變得溫柔又堅定,可轉過頭去,被她掃到的龜公鸨母隻覺業火焚身。
歡娘不覺得累。
她隻覺得新奇,因她從小生活在這兒,幾乎見不到尋常女子。見不到那些清清白白,嫁作人婦,操持家事的普通女子。
她見秦蘭一如秦蘭看她。抛開旁的情緒雜念,都覺得新奇。
“歡娘。”
她聽見夫人叫她名字,聲音也比方才更有力。
“你願跟我歸家嗎?”
...?
哈?
歡娘一頭霧水,怎麼一會兒不見,這位夫人說什麼她就一點聽不明白了呢。
“我代柳和,聘你為妾,為你贖身,做良妾。”
“你從此是柳家人,我秦蘭做你主母,必不會虧待你。”
夫人原來叫秦蘭。
哪個蘭?
蘭花的蘭還是山岚的岚?
歡娘腦袋一團亂麻,思緒到處亂飄。
不是,等等。
夫人叫她做什麼?
歡娘一雙鳳眼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秦蘭。
給柳和做妾?
事情就這麼定了。
歡娘是正當紅的姑娘,沒有千兩銀子,秋媽媽哪裡肯放人。
于是千兩白銀第二天就到。
隻為了贖一個她。
歡娘當時狠狠掐自己一下,天爺呐,那麼多銀子,一箱箱地往裡搬。
夫人她,這麼有錢麼?
随着銀子來的,還有衣裳首飾。
“放良和納妾手續都尚要些時日,我們夫人說了,這期間,絕不昧了媽媽的。衣食住行,都不必媽媽出錢。”
秋媽媽能怎麼辦,隻能陪着笑臉奉承。
也是奇了,在這風月場混了一輩子,沒聽過這麼離奇的故事。
柳和也覺得離奇。
何止離奇,簡直離譜。
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夫人去了趟青樓,自己居然多出一個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