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秦蘭的車一回府便往柳府書房去。
夫人老爺關起門來說話,下人們都被趕了出來。隻有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鬟悄悄跑去了松壽院的方向。
無人知道其中詳細,歡娘在房裡等來的隻是個‘有失婦德,禁足一月,罰抄女誡十遍’的罰。
她低頭認錯,送走了來‘宣旨’的嬷嬷。才向身邊的初禾道:“叫人去問問塗姨娘處如何了。”
她心知自己多半不會受到什麼太嚴重的懲罰,隻是塗绾心不知會如何。歡娘的眼沉沉,柳和會不會惱羞成怒,不肯無視塗绾心沒犯成的錯?何況因着塗绾心,柳和想巴結的那王公子怕是也巴結不成了。這口氣又是否會被他撒到塗绾心身上?
方才将塗绾心送回院裡,迎春問不出話,又跑來院裡找她。
“歡姨娘。還請歡姨娘幫幫我們姨娘!”迎春從她嘴裡得知了書房裡的事,雖有了準備,還是吓得不清。
歡娘隻好安慰她:“夫人已回府了。”
可卻不想迎春面上竟顯出為難來,咬咬牙才道:“夫人...”一股腦兒将塗绾心是如何當了通房,又成了姨娘,其中又有多少是老夫人與夫人的機鋒全說了。
歡娘并不太吃驚,先前塗家那一場鬧劇她是親眼目睹了的,也聽了許多丫鬟們的閑言碎語。她看着迎春,無端有些煩躁。
庸人自擾,她心想。
歡娘閉了閉眼,人為地使自己平靜下來,才開口:“夫人不會在意這些,回去吧。”若在意,早就該動手了。拿着塗家全家人的身契這麼多年不也讓你們活得好好的?
迎春不安地走了。
歡娘坐在案前,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杏有些害怕,覺得她與平日不同了,卻又說不出來哪裡不一樣。
還好,初禾很快回來:“也沒什麼大事,比姨娘處嚴了些。還另罰了些月銀之類,份列也降了些。聽說老爺本不肯,還是老夫人那裡發了話才作罷的。”
歡娘:“知道了,辛苦你了。”
很快便有嬷嬷來鎖院門。
柳和這回氣得狠了,勢必要給她們長長教訓。嬷嬷與精壯小厮們帶着一個無比巨大的鐵鎖,牢牢将院子鎖上。
歡娘看着那把因生鏽而斑駁的鎖,心裡冷笑。良民原來良在這裡,她不無嘲諷地想,樓裡做姑娘時見過的手段可比這點花樣多多了。
看着院門合上,她又在院裡站了一會兒就要回房。卻突然聽見院門那頭有人叫她——
“姨娘?”
好像是在碧澗聽過的聲音,歡娘停下腳步,卻沒出聲。
對面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回應,遲疑了一會兒還是繼續說道:“姨娘莫愁。老爺正在氣頭上,且鎖幾日,待他氣消了興頭過了,自有人來開門。”
還道:“這幾日來送飯時的都是老爺與老夫人的人。稍待幾日,風頭過去些,夫人給姨娘送些閑書來。姨娘有什麼想看、想吃的,到時也隻管說。”
初禾、小杏都擡眼看她。
歡娘回道:“替我多謝夫人。累夫人為我操心,隻求夫人多看顧塗姨娘些,她有些不好。”
院門那頭,南桑看着秦蘭,輕喚道:“夫人。”
秦蘭擡手,示意她不必多說。她帶着人又在院門口站了會兒,聽見那頭歡娘回了房,又隐約有說話聲,好像是小杏。
她又看了院門上的鎖一眼,終于收回目光:“走吧。”
南桑松了口氣,道:“是。”
*
轉眼三天過去,到了四月初五。
柳府門口停了不少車馬。雖說不至張燈結彩,卻也是喜氣洋洋。
正廳。
秦蘭今日少見地穿了暖色,頭上還戴了隻鑲東珠的赤金钗。她面上帶着得體的笑,正招待往來賓客。其中也有不少熟人。
鄭夫人帶着女兒,也是滿面笑意。她與秦蘭談不上熟,道了賀後反而是身邊女兒先上前。
“柳夫人。”鄭姝笑着行禮。雖說鄭家是新貴,她的禮卻挑不出半點錯處。
鄭夫人這才接話道:“小女給夫人添麻煩了,還未曾謝過夫人教導。”
“哪裡談得上教導,姝娘很好,我也不過随口兩句罷了。”
鄭姝鄭夫人謙虛過後又道:“不打攪夫人待客,我們先入席了。”
秦蘭目送她們進去,又繼續招待來客。
今日來客并不多。一來柳府一個庶出女兒的七歲生辰,雖說是獨女,卻也算不上什麼正經生辰。二來,秦蘭掃視來客,自然是近來朝中暗潮湧動,耳聰目明之人已發現今上心裡那根刺究竟姓什麼。
大臣不得結黨,朝中派系隻粗粗分成‘清流’、‘勳貴’、‘武将’。而随着朝廷日漸重視科舉,‘清流’文人們其實也隐隐分為‘世家’與‘寒門’。
秦太傅出身世家,卻秉持有教無類。他堪稱短暫的為官生涯中,也隻踩着先賢的影子辦了一件事,便是令科舉不限出身,重學識而輕推舉。是以幾乎可以說當今的世家與寒門表面仍是一黨,全是看在秦太傅與他的學生——秦黨的面上。
更何況天下讀書人皆讀過他的文章,甚至受了他的恩惠。名聲太旺,非秦家之願,可也已經被架上了刀架,一切早就由不得秦太傅做主了。
當然這一切都與一個七歲的小女孩沒有關系。
柳非丘作為今日的壽星,打扮得十分漂亮。她原本也是個十分清秀可愛的孩子,年初一場大病掉了不少肉,看上去更惹人憐愛。
此刻她十分乖巧地坐在老夫人身側,被夫人們圍着誇。隻有她身邊伺候的侍女們才知道這位其實是個無法無天的主。
這不,柳非丘聽誇聽久了,眼睛轉了起來,一看就沒安什麼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