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林燼收到了丁奇的消息,救濟會失蹤的三個妖怪确實是死了,救濟會的其他成員在河邊發現了他們的屍體。
得到這個消息,林燼拿着手機久久不能言語,他站在街邊緩慢地出着長氣,聽丁奇補充說那三個妖怪死相還算平和,料想死之前是沒有受到太多痛苦的。
林燼知道,這話應該是帶着安撫的意味,可他還是不作聲。他滿腦子隻餘下一個想法,沒經曆太多痛苦,不還是死了麼。
死前那短暫的時間到底是痛苦與否,林燼并不覺得有那麼重要。他隻知道那幾個妖怪從出生至今也沒過過幾天好日子,現在平白的就死了。
于是一瞬間,林燼久違地對人類生出憎恨的情緒來。
是的,久違地。
雖然過去經曆了許多痛苦的事情,但這幾年開店的經曆讓林燼不再像過往那樣經常沉湎于漫長的痛苦之中了。他認識了許多人類和妖怪,自然明白自己遭受的痛苦并非因為人類這個種族,畢竟無論人類還是妖怪,其中都肯定有腐朽的應該摘除的部分。
這幾年他也曾接觸到人類的善意,也有遭遇過來自妖怪的惡意,二十七歲的他沉穩淡然,經曆讓他無法對人類懷有徹底而洶湧的恨意。
但現在不一樣了。
再度有妖怪因為自己死去了,林燼憎恨自己的同時,也憎恨這個在簽訂協議之後依舊無法給妖怪們提供最基礎的保障的社會。
他開始懷疑,最初人類為什麼會答應和妖怪派出的代表簽訂協議。
為了引誘他們入世,進而讓那項實驗更為順利?林燼覺得應該不至于此。他查過,知道自己當初經曆的實驗是違法的,這種不人道的實驗,無論是哪個國家,都有明确的禁令。
或許他應該把人類的目的想得更為純粹一些,人類答應讓他們出來,可能就是為了讓他們成為建設這個社會的耗材。
畢竟最初進到社會中的那批妖怪,沒有任何的學識或者關系可以倚仗,隻能充當賣力氣的苦役。那時候法條尚不健全,妖怪們憑空出來,也沒有任何準備,許多人類就是吃準了信息差鑽空子,使得數不清的妖怪白白賣了苦力收不到錢,最後連帶着身體都拖垮了。
林燼蹲在地上,漸漸的有些喘不過氣來了。他揪着衣襟扭了扭脖子,勒得很緊的領口把脖頸的皮膚摩擦得生疼。
就是這時候,察覺到不對的安德烈快步走了出來。他擒着林燼的胳膊把人拉進懷裡,反複輕拍林燼的脊背,直到聽着林燼的吐息漸漸變得綿緩,像是終于緩過勁來,這才問:“出什麼事了?”
林燼搖頭,一手抵着安德烈的肩膀,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他往後稍退了一步,想說話,又覺得喉嚨疼,于是靜默好一陣,吞咽了幾次唾沫,終于回答:“沒什麼……我好像有點感冒。”
他一手握成拳頭,擋在唇邊輕輕咳嗽了兩聲,聽見安德烈擔憂地問他需不需要陪着去看醫生,他搖頭,“我自己去買點藥就行,你看着店。”
安德烈不放心,總覺得林燼這模樣不是簡單的感冒可以造成的。他伸手想要摸摸林燼的額頭,被偏頭躲了開,他也隻能猜測是林燼生病了不舒服,不願意讓自己親近。
“真的不用我跟你一起去?”安德烈回頭看了眼店,又扭頭确認了胡斐是在店裡沒錯,“可以讓……”
林燼搖頭,“你在店裡待着。”
這話說完,林燼沒有再給安德烈争取的機會。他轉身離開,獨自走了很遠,但漫無目的。
一開始他還隻是緩慢踱步,但等到确認離開了安德烈的視線,便越走越快,近乎要跑起來。
不知道過去多久,林燼轉頭發現自己居然已經走到了幾年前剛到A市窮困潦倒時睡過的公園。
來時剛剛建設完成的嶄新的公園,現在已經很是老舊。林燼走進去,找了張還算幹淨的長椅坐下。他拿出手機,斟酌許久,還是給孟青雲打了電話。
他問孟青雲,知不知道有三個妖怪死掉了。
一聽林燼的聲音,孟青雲就知道林燼的情緒已經非常糟糕了。雖然那聲音輕飄飄的,可他認識林燼許久,知道林燼的習慣,往往林燼裝得越是淡然,情況就越是不好。
他實在不放心,隻能拿上外套,給張開迪打了個手勢,示意要出去一趟。
等到出了警局,他站在路邊問:“你在什麼地方,我們見面談。”
得到回複,他便開車去往了公園。
周内的下午,公園裡罕見有人。孟青雲從停車場出來,步行進了公園。他遠遠地就看見了獨自坐在長椅上的林燼,快步走過去,正巧聽見動靜的林燼擡起頭來,可兩個人視線沒有交接。
因為孟青雲垂眼,先看見了林燼的脖頸。
天氣确實是暖和不少,林燼穿了件圓領的衣服,領口不低,但因為他身體前傾雙肘撐着膝面,擡頭的時候領口便敞開一些,讓從鎖骨窩開始的那道疤痕露了出來。
看見那道疤,孟青雲便想起來他和林燼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