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危難之中出手相助的劍客自稱“荒野中的旅人”,似乎與他年紀相仿——這着實有些出乎意料。劍客擁有一頭利落的紫發,身材似乎比魔法師還要矮小一些。他總是披着灰蒙蒙的鬥篷,兜帽遮擋住了臉龐,令人很難看清相貌;但魔法師毫無由來地覺得,對方的眼睛一定也是寶石般美麗的淺紫色。
神羽天不知道對方是怎樣在汪洋似海的惡魔大軍中來去自如,帶着他順利逃生的,也沒有試圖去打探什麼。在花費了幾天時間确定對方是友非敵後,他才終于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請問,這裡是哪裡?”
劍客似乎并不覺得對方的疑問來得太晚,聞言隻是平靜地笑了笑,回答道:“這裡是荒野。”
魔法師啞然。
(八)
“荒野”在許久以前據說隻是無人居住之處的代稱。但是,在如今,荒野所指的地方隻有一個。
象征着黑暗與死亡的國度,地圖上永遠的空白;在聯合王國的城牆之外,邊境北方遙遠的數千裡之處,被通向地獄的裂谷所環繞的、無數惡魔盤踞的廣袤土地。
毫無疑問,這就是他們會遭遇那樣無邊無際的惡魔大潮的原因。
半精靈少年沉默了片刻,站起身。
經過幾天的修養,他的傷勢已經近乎痊愈,魔力也恢複了充盈。是時候去面對應當面對的一切了。
“魔法師先生,您要出門嗎?”年少的劍客好奇問道。
“嗯。”銀發的少年點點頭,“我想去看看你救下我的地方。”
劍客意識到了什麼,微微收斂了笑意。他似乎有話想說,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暫且避過。
“請允許我為您帶路。”
(九)
惡魔大軍早已不見蹤影,隻有傷痕累累的大地還保持着不變的姿态。
魔法師凝視着眼前煉獄般的景色——坑洞,焦痕,殘缺的武器和斷裂的箭矢,凝固成深黑色的血迹,以及被魔鴉啃食得露出森森白骨的屍體。
這一切都在說明着一件事。
是他作為司令官下達了錯誤的指令,才令麾下的将士們葬身于此。如果他看破了魔法陣的痕迹,這樣的慘劇明明是可以回避的。
“……對不起。”
恍惚間,銀發少年還以為是自己無意中将心思脫口而出,愣了片刻才意識到聲音來自自己的背後。
他茫然地回過身去。身披鬥篷的劍客正垂着頭,表情被掩蓋在兜帽的陰影下,隻有話語聲還在響起。
“我來得太晚了。”紫發劍客說,“這裡從來沒有人類經過,我聽到聲音時還以為是惡魔又在和魔獸們争鬥……如果我快一點趕來,明明可以救下更多人的。”
魔法師兀自愣怔着,冰藍的眼眸詫異地睜大。
“我會為此做些什麼的。”或許是沉默帶來了些許誤解,年少的劍客急急地發誓道,“為了贖罪,我願意貢獻我的力量——”
對面的人擡擡手,打斷了他的話。
内心原本沉重的愧疚感被一掃而空,反而由于對方與自己的想法過于雷同的發言而泛起些許好笑和無奈——
以及感激。
“别這麼說。”銀發的半精靈一字一頓地輕聲道,“你當然沒有任何罪過。”
(十)
“今後您打算怎麼辦?”劍客問道。
回到簡陋的茅草屋後,劍客像是知道魔法師即将離去般,将早已準備好的幹糧推到對方面前。
“去王國的駐軍地,報告這次事件的始末。”半精靈也沒有推辭,道了聲謝便将幹糧裝入行軍包裹中,“雖然可能有些麻煩,但我需要先确認方向。”
荒野面積廣闊,将王國的城池團團包圍,稍有不慎就會走岔路。從王國建立至今,無數探險者都迷失在廣袤的荒野裡,終生沒能返回王國——而作為被時空轉移魔法丢到這裡的迷途者,想要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确定王國所在的方向實在太難了。
聞聽此言,劍客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或許我可以幫您。”
魔法師一怔,詫異道,“你知道王國的方位?”
“不知道。”紫發的劍客搖搖頭,“但我知道「神樹」所在的方向。”
少年眼中露出恍然之色。
在百年前,創建聯合王國的先輩們曾經在古老的神樹下立誓,抛棄隔閡,共同對抗惡魔。然後,他們将都城建立在了遠方一處能夠遙望到神樹之頂的平原——而今,那巨大的神樹是王國之外唯一的路标,也是荒野中唯一常年有軍隊駐守的地方。
隻要能夠到達神樹下,魔法師就能輕而易舉地與駐軍搭上線。
“您看。”劍客推開門。
屋外的天空陰沉沉的——事實上,荒野很少會有晴天。在冷色調的地平線上,極遠處似乎隐約有幾分鮮亮的色彩。
劍客伸手指向那邊,“那邊能看到一點綠色,對吧?”
魔法師仔細觀察一番,這才勉強看到對方所指的位置,“沒錯——那就是神樹的樹冠嗎?”
“不,那是一座植被茂盛的山。”劍客一派淡定地解釋道,“翻過那座山,穿過山後的溪谷,見到巨石陣後向左轉,再途徑三個湖泊,穿越一片花海,就能看到神樹的樣子了。”
魔法師:“……”
他覺得魔力透支帶來的頭痛又複發了。
劍客似乎很清楚他一定正在心裡發牢騷,立刻笑道:“我明白這很容易令人迷路——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送您一程吧?”
聞言,銀發的半精靈目光有些複雜。
他曾再三告誡自己,不該追問的就不要追問,不要留意茅草屋顯然是臨時搭建的痕迹,不要去在乎對方作為人類,獨自出現在荒野中是多麼奇怪的事,更不要去詢問他的出身和經曆。無法及時報答他人對于滅魔軍司令官而言已經足夠愧疚,至少他可以做到不用失禮的問話令恩人為難。
但此刻,猶豫再三後,他還是枉顧理智的警告,開口問道:“很抱歉突然這麼問,但是……你之前住在哪裡?”
披着鬥篷的劍客沒有立刻回答。
他向外踏出兩步,回過身,向着屋内的人張開雙臂。
廣闊的天空在他的頭頂,無垠的大地在他身後延伸。在這無邊無際,宏大得令人恐懼的世界中,年少的劍客就這樣站立在荒野的中心,安然微笑着。
“就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