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湖心碼頭内,人們一時寂靜無聲。
愈演愈烈的黑石雨仿佛催命符一般緊跟在身後,他們知道時間已經所剩無幾,眼前的照片可能就是尋找基點的最後希望。
然而,無論看過多少次,晴空之下的圖畫都被黑色填滿,像深夜迷霧遍布的大海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
“老媽。”
一片靜默中,幸之助突然開口。
“你們這相機是不是像素不夠啊?”
露子:“……”
咣當——
膽敢開口質疑輪機部技術力的男孩結結實實挨了一拳,眼冒金星地趴在了地上。而凝滞的氣氛也像從未出現過一樣煙消雲散。
“如果地表沒有我們想找的目标……咳,沒有如果!我不是在質疑你,所以把拳頭放下吧露子……也就是說,基點可能在更遠的地方,比如海裡?”船長将彥摸着下巴猜測。
“或者地底?還有遠處的山?”幸之助保持着腦袋朝下的姿勢執着地加入讨論。
“這不太好搞哇,那麼大一片海都望不到邊,得遊多少年才能遊完……”
話還沒說完,水君便搖起了頭。
“朝露城是這片幻境的中心,通常來說,基點不會離這裡太遠。”
船長:“呃……意思是遠洋和山不用考慮,但沿海一帶的水和地底下的土都得翻一遍?”
水君:“……”
船員們:“……”
衆人對着一堆黑漆漆的圖畫,頓時陷入了一籌莫展的苦惱之中。
“要不這樣。”船長伸手指了指照片中沒有被黑色覆蓋的大海,“咱們先開船沿着海岸線……”
“叮。”
清脆的鳴響聲并不大,落在衆人耳中卻像敲了警鐘一樣鮮明。船員們瞬間回頭,死死盯住小夜手中開始發光的葉之心。
“等等,二副,不會吧……”
沐浴着衆人不敢置信目光的小夜點了點頭,伸手指向碼頭外——與此同時,平地風起,空中河流墜落的水聲洶湧而來,遮蓋住了她的回答。
這一套動靜實在太熟悉了,根本不用擡頭就知道絕對又有一萬個黑石頭塊正在往下砸。一想到這裡,幸之助頓時崩潰地抱住了腦袋。
“上次黑石雨結束才不到十分鐘吧?怎麼沒完沒了!”
湖心碼頭堅固的白色穹頂一如既往擋住了所有來自虛幻世界的襲擊,但一旦踏出一步,脆弱的人類就可能和水晶建築一樣被砸得千瘡百孔。即使有寶可夢相助,他們也最多能在隕石暴雨下勉強存活,根本沒有餘力去探索什麼海岸線。
在船員們意識到自己可能陷入絕望的死局之前,向來沉着冷靜的二副突然一躍而起。
衆人望着二副默不作聲奔向碼頭外,一時間摸不着頭腦,隻好急急忙忙地跟在她身後。
“發生什麼事了二副?”
“……水聲。”
“哎?”
船長将彥一怔,豎起耳朵從黑石雨的轟鳴之間分辨,這才察覺到河流墜回大地的浪濤聲還在隐隐作響,似乎持續得有些太久了。
小夜在穹頂籠罩的安全區邊緣停下腳步,望向遠處仿佛永遠風平浪靜的大海。船員緊随其後,擡頭一看頓時愣住。
“咦?那道‘地圖邊界’是不是有點……”
某個猜測沉甸甸地落到實處。小夜轉過身,望向沉默地跟随在身側的聖獸。
“水君大人,過去的朝露城不是因為黑石雨而毀滅的,對吧?”
水君顯然知道眼前的一幕意味着什麼。它輕輕歎息,用回答證實了二副心中那個不祥的念頭。
“當然。雖然黑石雨日漸強烈,但滄海之民成功抵禦了它們。”
“導緻城市毀滅的,是那場‘天崩’帶來的、史無前例的大海嘯。”
小夜一時沒有做聲。而船員們思考片刻,終于意識到這意味着什麼——衆人臉上的困惑之色一點點僵住,有恐懼攀上了眼瞳。
他們仰起頭,望向海對面比最初高大無數倍、遮蔽了半邊天光,仿佛巨大山嶽般屹立在前的“藍色牆壁”。
那根本不是什麼“地圖邊界”或者“空氣牆”。
那是一道,從他們進入朝露城開始,便從不可觸及的遠方漸漸向海岸逼近的……
參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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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風浪滔天。
“風暴來了,快返航!”
“見鬼,剛才明明還是晴天……”
“我們的甲闆受損了,趕快通知救援部——”
即使是常年在橘子群島一帶航行的老漁民都沒有見過如此詭異的氣候變化。無論是海浪高度、雲層形态還是天氣預報都顯示,今天本應是個風平浪靜的晴天,短短幾分鐘内卻風雲突變。小小的漁船們根本來不及反應,便已經被卷入浪濤之中。
年輕的水手被暴雨澆得睜不開眼睛。他一轉頭,看到老船長正盯着席卷大海的巨大渦流喃喃自語。
“……是洋流。洋流出了問題。”
衆所周知,橘子群島位于中極洋的洋流交彙處,往往能夠牽一發動全身影響整片海域。就在不久之前,亞西亞島發生了一起變故,暴走的神鳥釋放出的能量一度攪亂了洋流,使得整個橘子群島乃至于關都南部都被異常天氣所波及。
一回想起當時大海咆哮的樣子,最勇猛的水手都不禁面色發白。
他們朝下張望,隻看到海水的顔色深邃發黑,仿佛海底有某種巨大的能量推動着洋流不斷旋轉。
沒有人知道,由于未知圖騰群瘋狂的啃食和侵入,沉眠海底的古老堡壘已經徹底陷入暴走狀态,正毫無章法地釋放積攢千年的能量攪動着海洋;他們隻能看到身不由己的漁船在浪濤之間掙紮着沉沉浮浮,難以脫身。
不過短短幾分鐘,飓風已經蔓延到了海岸。“異常天象警報”迅速登上橘子群島新聞頭條,無數鏡頭對準了怒濤咆哮的海岸,将畫面傳遞到南國的每一個電視頻道。
這一刻,世界各地不知多少人打開手機電腦,向遭受災害的地區投注擔憂的目光;而駐紮在橘子群島的救援部已經火速出動,帶着經驗豐富的職業訓練家們趕赴現場。
有不畏死的記者頂着風浪搭上救生隊的船隻,試圖拍攝下風暴中心被困漁船的模樣。惡劣天氣的幹擾使得畫面斷斷續續,但人們依舊看到了鏡頭中翻滾的雲層、成群穿梭在巨浪之間的龐大黑影,和船上的人驚駭的面容。
“那是……”
“糟糕,是吼鲸王群!”
“船長!海流太急,我們沒辦法控制方向了!”
低沉急促的鲸鳴與海浪沖擊船舷的聲音同時作響。伴随着劇烈的碰撞聲,畫面忽地轉為漆黑,隻餘下最後一句話顫抖的尾音。
“海神……”
“海神發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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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沉眠海底的蒼白堡壘卷起龐大渦流,擾動整個中極洋時,被困在泡影内的人還一無所知。
——或者說,他們自己也正面臨着飓風與駭浪。
意識到那道無邊無際、比天空的頂端更高的“牆壁”居然是即将登陸的海浪,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懼之中。
南國人向來将對大海的敬畏是刻在骨子裡,他們或許能夠戰勝毒刺水母群,甚至與蓋歐卡掰掰手腕,但沒有人敢想象自己可以戰勝發怒的大自然。僅僅是餘光掃到那道比山嶽更加高聳,浩浩蕩蕩遮住半邊天空,令人無法呼吸的“牆”,船員們便覺得自己仿佛又像最初那樣,毫無保護地暴露在黑石雨的精神污染之下,雙腳被巨大的負面情緒釘在原地,一寸都不能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