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悻悻地将手機放回床頭,望着天花闆,徹底陷入了無事可做的困境中。
此時正是黃昏時分。窗外夕陽的餘晖穿過樹蔭,輕輕柔柔灑入病房,令人真切意識到,随時有喪命之險的死戰确實已經結束了。
小夜盯着安靜的橘紅色天空看了一會,實在感到無聊,隻好把床頭擺放的病例拿起來閱讀。
大概是為了安撫病患,上面寫了不少關于感官異常的症狀和緩解方法。小夜回想起半夢半醒時看到的詭異景象,反倒升起了幾分好奇心。
既然現在待在床上什麼都不能做,不如幹脆……
她左右看看,确認門外無人,鬼鬼祟祟地将手伸向了擺在床頭櫃上的碧綠圓石。
泡影之城裡的幾日曆練令小夜制造[盾]的動作比抛出精靈球都熟練。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亂往附近的醫生護士身上丢盾,剛剛有恢複迹象的心之力立竿見影地消耗一空。
閉眼,再睜眼,小夜看到橘紅夕陽映照的天花闆開始旋轉扭曲。樹梢上隐約傳來的鳥鳴反複回響,越來越尖銳刺耳,連身上潔白的被褥都被染上紅色,沉甸甸的壓得人喘不過氣,觸感像極了胖成球的噴火龍……
念頭剛落下,混亂的感官構築而成的幻覺也瞬間随之改變。小夜眨眨眼,看見天花闆上出現了無數隻旋轉跳躍練習芭蕾舞的噴火龍,還在一邊吐火苗,一邊展示它們豐滿的肚皮弧度,把整個天花闆都擁堵成了“碰碰球”的海洋。
“……”
小夜往後一倒,躺回原位,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能看到這麼有趣的畫面,心之力再枯個三次也值了!
無論如何——在網絡世界被大新聞轟炸得沸沸揚揚的這一日,傷勢未愈的船員們被醫院嚴密保護着,度過了安逸的一晚。
第二天清晨,加島醫生再次來到病房,細細檢查了小夜的身體狀況,總算允許她下床短暫地走動一小會。
“醫生,那我的寶可夢——”
“這個還不行!照顧它們的寶可夢中心離這裡遠得很,别想偷偷溜出去看!”
“……好吧,我知道了。”
加島醫生警惕地瞪圓了眼睛,一看就沒少被擅長偷溜和違反規則的南國患者折磨。見面前的關都小孩表情乖巧,不像是擅長惹事的家夥,她才勉強放下戒備,丢下幾句絮叨的叮囑後轉身離去。
目送三步一回頭的醫生小姐離開後,小夜披上外套起身,打算先在醫院裡走走。
她的五感尚未完全恢複,平衡感也時靈時不靈,起初差點把自己走成霹靂電球的模樣。幸好,踏入橘子群島以來的幾個月波折令小夜有了豐富的受傷經驗——沒花多長時間,她便找到了馴服四肢的方式,讓自己能看起來不那麼像個殘疾人。
沿着走廊行至盡頭,推開門,郁郁蔥蔥的花園便出現在眼前。
小夜四處環顧,察覺了這裡确實不是什麼尋常醫院——它屹立在郊外山丘上,被茂密的樹叢環繞,像是刻意遠離市區而建。一層層樓沿着山腰排布,形成了錯落的階梯式花園,小夜遠遠向下望去,隐約能看到花草縫隙間露出的藍色波光,大約是一座露天遊泳池。
比起傳統醫院,這裡倒是更像是一座療養院……
……裡面關着精神病人的那種。
小夜看看建築物四周比班基拉斯還高的圍牆,又瞧瞧正門口堅固的栅欄和帶着寶可夢的安保人員,最終默默移開了視線。
她所處的這一層似乎都住着即将痊愈、精神狀況良好的患者們。有零星幾人沿着小徑漫步閑談,甚至還有同樣受了傷、身上綁着繃帶的寶可夢在花叢中蹦蹦跳跳。放眼一望,光是斷了腿坐在輪椅上的倒黴蛋都不下五個,小夜這副缺一隻手少一隻眼的尊容放在裡面直接無縫融入,絲毫不顯得突兀。
住院的南國人嗓門也絲毫不遜于健康的南國人。還沒靠近,對面叽叽喳喳的聊天聲已經傳來。
“……沒想到那居然是個陷阱!害得我不小心把腿摔斷成三截,沒看見最裡面的壁畫長什麼樣,現在想想都着急……”
“……我進過的遺迹也不多,才不到一百個……”
“……這回運氣好,裡面的‘污染’不嚴重,我們被擡出來的時候還會算十以内加減法呢……”
小夜:“……”
她的腦子裡不受控制地開始滾動法律條文,仔細回想過“未經許可私自探索古代遺迹”的罰款數目後,一時不知該感歎南國人個個都是法外狂徒,還是南國人個個都是大富翁。
本着謹慎處事的原則,小夜小心地繞開了那幾個病友,防止被卷入危險的聊天話題中慘遭連坐扣錢。
為病人們休養身心而建的庭院風景優美,花朵大多色調清雅、沒有過強的視覺沖擊,令人心曠神怡。小夜沿着小徑慢悠悠地轉了一圈,路過每一處花叢與灌木,最後走到道路盡頭的階梯花園邊緣。
還沒來得及看清下一層的景色,她突然感到地面晃動了起來。
小夜下意識伸手扶住了欄杆。腳邊的花草開始劇烈搖擺,短促的驚呼聲同時從身後傳來,令她立即确信這并不是什麼不合時宜的“幻覺”。
也就是說……地震?
思緒尚未落定,已經有醫護人員急匆匆地跑出來,攙扶跌倒的人們。小夜自我判定為半聾的聽力一時無法從嘈雜的聲響中分辨清楚醫生們的喊話,隻模模糊糊聽出,似乎有人提到了“洋流”。
昨天看到的新聞報道在腦中一閃而過——大海的異動可能會導緻附近島嶼地震頻發,不少人都在呼籲橘子群島做好防範。不過,此時小夜根本來不及回想網友們傳授的地震自保小知識。
“哞——”
突如其來的大地搖晃令許多寶可夢都慌了神。一隻肯泰羅顯然已經驚惶失措,本能地在庭院中橫沖直撞地奔跑。
在它的正前方,一個腿受了傷的年幼女孩正跌坐在地,頓時被這一幕吓得動彈不得。千鈞一發之時,有一雙手及時拽了她一把。
狂奔的肯泰羅與女孩擦身而過,帶起一陣煙塵,所幸沒有真的踏傷人。
大地的晃動使醫生們跑得踉踉跄跄,險些在中途跌一跤。小夜将驚魂未定的小病人交付給來遲一步的護士,随即後退兩步,從外套口袋中掏出了某個物件。
正安撫女孩情緒的護士看到小夜手中的東西,頓時變了臉色。
“哎,你别——”
話音剛起,小夜已經拿起那枚海王丸号漁船統一發放的海螺哨,用力吹響了它。
海螺哨本用于船員們遠程指揮潛入海中的寶可夢,聲音極具穿透力,瞬息之間便蓋過了所有尖叫和呼喊。正陷入混亂的肯泰羅根本經受不住這樣的刺激,當即猛然轉身,朝刺耳噪音的制造者猛撞了過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醫護人員們甚至來不及叫出自己的寶可夢搭檔出手支援。而身處最危險位置的小夜神情不變,就和置身于即将毀滅的幻影朝露城時一樣冷靜。
她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很難制服一隻強壯的肯泰羅,甚至都沒辦法躲開它鉚足勁的沖撞——那麼,要阻止它傷人,便隻剩下一種可能性。
小夜轉過身,助跑兩步縱身翻過欄杆,直接從階梯花園的邊緣淩空躍下!
呼嘯的風從耳邊劃過,帶來了肉眼暫時無法獲得的情報。小夜聽到了肯泰羅的腳步聲緊追而來,下一刻便是欄杆被撞垮的沉悶鳴響。蠻牛寶可夢的嘶吼和沉重呼吸一同從頭頂掠過,就像她預計的那樣,直直朝下方寬闊的人工遊泳池墜落了下去。
幾米深的水池能夠短暫困住肯泰羅、又不至于令其受傷,足夠為醫護人員們争取到派出寶可夢的時間。那麼,接下來……
正當小夜試圖調整姿勢,避免以臉沖撞下方灌木叢,突然有一陣熾熱的風襲來。
那溫度并不陌生,風中裹挾着南國山谷特有的清甜氣味,色調也柔和而明亮。就像是……在那個被可怕幻覺所侵蝕的怪夢末尾,驅散所有黑暗的火焰一樣。
幾乎隻是眨眼之間,一雙有力的手臂攬住她,化解了自由落體的沖力。小夜自我判定為半瞎的視力沒能看清高速運動的寶可夢的模樣,隻感覺指尖碰到的羽毛觸感似曾相識,甚至令人本能地生一種不安。
下一秒,高大的寶可夢已經将她輕輕放回地面。小夜剛一擡頭,便看到熟悉的面孔正沖她擺出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身穿赤紅衣袍的火焰之民族長眉眼彎彎,語氣也溫和極了,卻莫名讓小夜油然而生一種回到了風雪山的錯覺。
業:“啊呀,真巧。居然能在這種地方見到你。”
業:“所以,小夜——你這是在做什麼?”
小夜:“……”
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