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晏和很少說這麼多話。
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沉悶的、惜字如金的,或者說,他甚至都很少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
他這樣一個人,對世界充滿了戒備,喜怒哀樂都藏在心中,不與任何人共享,像個對世界極度鈍感的機器人,在任何情感的交流上都是生澀而木讷的。
但他又是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是系裡衆所周知的大學霸,是光鮮亮麗的天之驕子。
在這兩個領域截然不同的表現情況,曾多次讓許朝晞疑惑而茫然。
她近二十年的人生裡,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這種近乎沒有遮掩的直白的交流方式,貫穿始終。
所以她曾很不理解,又試圖去了解。
世界上就是有千千萬萬種人的,大家過去的成長方式不同,經曆不同,思考模式不同,性格不同,所以即便現在由于種種機緣巧合處于同樣的環境下,也會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
這是讀大學以來,脫離了家鄉那些和她幾乎一個模式裡培養出來的同學環境之後,許朝晞在周圍形形色色新的朋友身上,最真切的感受。
如趙嘉月,是細緻周到從不生氣的溫柔女孩,是大聲說要當老師的勇敢女孩。
如張思明,總是一副嘻嘻哈哈要玩笑人間的樣子,又有着豐盈的精神世界。
如鄭可笛,在泥濘的池沼裡孕育出堅韌的花,背負責任,向前走。
如陳晏和,如此純粹地、心無旁骛地、竭盡全力地執着于一份熱愛。
人與人的相遇,最奇妙之處,就在于生命影響生命。
就像此刻,她迷失在陳晏和笃定的語句裡,被他目不斜視前行的身姿所感動,她的腦海裡,第一次如此強烈的湧現出一個想法:
如果我的一生都沒有這樣一份熱愛的事情,該是多麼遺憾!
她審視自己過去的時光,在約定俗成的規則裡,她算是一個還不錯的學生,按時完成了被設定的任務,任務的結果雖然談不上卓越非凡,但也是出類拔萃的。
但她突然發現,她從未像陳晏和一樣,出于對一件事情的熱愛,與世俗無關,與周圍人的期待無關,而是自發地、不顧一切地成就一場不留遺憾的全力以赴。
她有些渴望這樣的狀态。
自陳晏和那天早晨和許朝晞聊過“為什麼能堅持早讀”之後,許朝晞就不再去和他一起早讀了。
女孩在當天晚上就給他發了消息:陳晏和,謝謝你今天帶給我的震撼。明天開始,我就不和你一起早讀啦!我要真正地像你一樣,先找到自己熱愛的事物,然後再竭盡全力,而不是披着和你一起早讀的外衣,東施效颦。
陳晏和讀完信息沒什麼太大的反應,但如果有人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他嘴角輕揚,藏着一絲愉悅滿足的笑意。
四月,大二的學長學姐們迎來英語系的第一場考驗——專業四級。
專四前一周,演講協會的例行活動暫停,許朝晞他們詩歌小組周末的例行讨論也暫停了,群裡,大家都在為大二的學生鼓着勁加油。
等到專四考完,張思明迫不及待地在四個人的群裡發起了活動提議:為了慶祝我們終于階段性脫離苦海,同時,當然,也為了我們的研究項目,這周我們一起去這個展覽吧!
然後一條鍊接彈出來,鍊接的标題寫着:新展必看——回到文藝複興,解鎖意大利式浪漫。
許朝晞:咱們研究的,是德國吧?
張思明:不打緊不打緊,差不多差不多,你就說去不去吧!
許朝晞:可去。
陳晏和:不去。
許朝晞:可不去。
張思明:?
鄭可笛:我有點想去。
許朝晞:去!
張思明:?
許朝晞:少數服從多數,咱們三票,@陳晏和,你就從了我們吧!
陳晏和:OK
張思明:?
許朝晞:那咱們明天?
陳晏和:好的。
鄭可笛:我沒問題。
張思明:?你們沒有忘記我才是發起者吧?
許朝晞:沒忘記,問号學長,麻煩你訂一下票吧。
張思明:不帶這樣的無視我的!
陳晏和:還去不去了?
張思明:(淚流滿面)去去去!
過了一會兒,群裡收到了張思明發來的四張票的截圖,随後就是大家陸續轉錢的紅包。
許朝晞對于展覽的興趣沒有那麼大,她第一時間去查了展覽館附近的美食,火速鎖定了三家:一家鐵鍋炖、一家日料和一家烤魚。
她把三家店轉發到群裡:想吃哪家?
陳晏和:鐵鍋炖是什麼?
張思明:我想吃日料!
鄭可笛:我都可以。
許朝晞盯着陳晏和這句“鐵鍋炖是什麼”,突然就想到之前一起吃關東煮那次,陳晏和當時一副沒吃過美食的可憐模樣,現在他又可憐巴巴地詢問人間美味“鐵鍋炖是什麼”,許朝晞的心底霎時升騰起一股泛濫的憐愛之情。
他也太可憐了吧!
于是,她完全忽視掉張思明下面的那句話,在群裡一錘定音:咱們就去吃鐵鍋炖,我定好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