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已過三更，

一間不大的房舍，南北兩張靠牆的單人木床，紅喜發出輕輕的鼾聲，睡的正熟。馬大燕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眼睛。

“紅喜，你睡了嘛？”

“紅喜，我想行圊。”

“喜兒，既然你睡了，我就自己去找圊房了…..”

馬大燕一邊輕聲試探紅喜，一邊爬起來蹑手蹑腳的穿上衣裳，确定紅喜不是裝睡之後，她動作麻利的溜出了房。

夜深靜谧，遠處不時傳來幾聲貓叫，落葉唰唰聲不止，馬大燕躲在暗處，探出頭看向園子裡清掃落葉的婆子。

大半夜不睡覺，居然來掃院子！

那婆子似乎是聽到馬大燕的心聲，又掃了兩下，佝偻着腰，慢慢遠去，

等人走了好一會兒，馬大燕才重新探出頭來，順着記憶中的路線朝着前院的方向而去，回想着今日發生的事情。

來柳府之前，沈陰陰畫了一幅人像，畫中男子年紀不大，眉眼清秀，沒什麼特别之處。

她叮囑說，千萬記住這人的大概長相，去了柳府萬事留心，最重要的是在柳橋州身邊找一個與畫中人模樣相似的小厮。

馬大燕還以為找人并不容易，卻沒想到今夜在柳風台的院子，偏生就那麼巧看見了那個小厮。

像，很像。

沈陰陰那幅畫隻畫出一個大概，但馬大燕今夜見到那小厮的臉，才明白何為紙上畫來終覺淺的道理。

那張臉順着廊下燭火照映後的模樣，與畫中人隻四五分相似，但就是讓人無端覺得，畫像中的人就是他。

馬大燕隻看了一眼，那小厮很快反應過來，又低下了頭，這回不論馬大燕如何盯着他，他也不為所動，直到跟着柳橋州離去，都沒再擡起過頭。

事後，馬大燕向紅喜打聽那個小厮，紅喜起初怎麼也想不起府裡還有這麼個人，直到馬大燕說，那小厮整日耷拉個腦袋，脖子像是沒骨頭一樣。

紅喜這才恍然大悟，她說那小厮叫柳雨，也不知什麼時候去了柳橋州的身邊，每次都垂着頭，也瞧不見長什麼樣兒，性子卻老實木讷的很，平日裡也不見他開口說話。

馬大燕直覺事情一定有貓膩，最重要的是，沈陰陰那個賊心眼子絕不會平白無故讓自己來柳府确認柳雨的長相。

對她來說，好奇之心堪比饑餓，是一刻也忍不了的，所以馬大燕決定，她要親自出馬探一探柳雨，這回定要看個清楚！

前院與後院之間隔着一堵牆，唯有一扇葫蘆門能夠出入，守門的婆子一到時辰便用一把大鎖将其鎖住，等第二日天未亮時再打開。

馬大燕蹲在地上，手中擺弄着那把鐵鎖，輕哼了一聲，似有不屑，順手拔下頭上的銀簪……

已是三更時分，府裡都熄了燈，唯有前院一間房中燃着燭火，巡護的下人不知去了哪兒偷懶，不見半個人影。

柳橋州坐在書桌前，看着手中文書上密密麻麻的字，雙眼渾濁疲累，直到看完最後一頁，才将後背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儒雅周正的面容帶着些許乏力，他淡淡開口：

“你覺得沈望之的話，能相信嗎？”

地上跪着一個人，他垂着頭，後背卻直挺，聽見柳橋州的問話，才僵硬的微擡起頭，卻因不知該如何作答，而再次低下去。

而柳橋州也不在意他是否能回應，閉着眼睛，繼續輕聲道：

“那場災，到底是天意還是人為？而我，又該不該查下去呢？”

柳橋州像是自問自答，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直直的盯向跪在地上的人。

“知道為何要你跪嗎？”

地上的男子雙肩輕顫，怯弱非常：“因為奴，做錯了。”

“哪兒錯了？”

柳雨幾乎要把頭埋進地裡，他答不出來。但長久的訓練，讓他即便膽怯到了極緻，後背卻依舊直挺，如冬日大雪下的梧桐，即便樹葉掉光，也依舊有自己的傲氣。

柳橋州盯着他的眼眸變得深邃：

“永平侯說你長的不錯，你忘了？”

柳雨一顫，他猛地擡起頭來，一張臉煞白如雪：“奴…奴……”

柳橋州眼底的突然泛起暴戾的猩紅：“下賤胚子！！”

他額間的青筋凸起，死死抓着座椅的扶手，指節泛白，極力的壓制着什麼，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洩力一般的松開手。

伏跪在地上的柳雨終于松了一口氣，像是死裡逃生般的慶幸，後背的衣衫已經被冷汗浸透。

等到書房的燈也熄滅後，整個柳府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幾聲野貓的叫喚，仿佛隔了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