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一刻,
紫宸門内外看守的金吾衛終于撤去,吳世廣的目光落在草席上蓋着白布的隆起,停留了一瞬。
“怪不得金吾衛找不到這個所謂的‘賊人’,原是失足掉進荷花池裡了,真是平白連累上将軍被父皇責罵。還好,人最後找了出來,咱們也好交差。”
二皇子拍了拍吳世廣的肩膀,一番話說的真真切切。
吳世廣隻是點點頭:
“殿下聰慧機敏,我等遠遠不及。”
二皇子擺擺手:
“上将軍客氣了,我不過是僥幸罷了。父皇那邊由我去說明緣由,必不會再讓你遭受斥責。”
吳世廣拱手謝過,卻并不表态,隻按理詢問了幾句把人找到的細節。
兩人又說了幾句,二皇子回頭朝着紫宸門看去,遲遲不見三皇子的身影,他也不欲多留,總歸事情已然蓋棺定論,後續的事情也安排好了,任旁人怎麼折騰都沒用!
等人走了,蔣忠走上前來,低聲道:
“這個….當真是賊人?”
一邊說着,一邊對着擡屍首的兩個金吾衛招招手,把人擡過來後,蔣忠直接一把掀開白布,将裡面的‘人’露了出來。
看見那張臉,蔣忠一個看慣生死的武将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白布下的人一身灰藍色的破舊粗布麻衣,布料濕塌塌的,沾染着不少淤泥和腐爛發黑的荷葉,胸前隆起,骨架纖細,瞧體型應當像是個女子。
至于為何說是應當,因為她并沒有臉,頭顱屬于臉皮的那一塊兒,像是被石頭砸過一般,血肉模糊,僅剩下一小截下巴和半拉的嘴唇。
蔣忠不想再看下去,将白布重新蓋上之後,才開口道:
“這臉都成了這副樣子,要怎麼确認其身份?”
吳世廣張了張嘴,語氣有些低沉:
“二皇子殿下說這人很有可能是從掖庭宮逃出來的,無意間驚擾了蔡昭容,惹來了金吾衛,慌亂逃蹿之下,心懼膽怯,誤落入荷花池中。”
蔣忠的眉頭緊皺,正欲開口說話,卻聽身後傳來一道年輕的男聲。
“交給仵作去驗,瞧瞧到底是男是女。還有,昨夜搜宮并未發覺哪宮的宮人短缺,既然說是掖庭宮的人,那就再搜一遍。”
三皇子邁着步子慢悠悠的走了過來,他單手挑起蓋着屍首的白布,打量着那具面目全非的臉,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甚至嘴角還露出一抹笑。
随後,他擡起眼皮看向吳世廣:
“方才我說的不過是最正常不過的後續流程,将軍不會僅憑我二哥的一面之詞,就如此草率的給父皇交差吧?”
“三皇子殿下放心,後續該走的流程一樣都不會少。”吳世廣臉頰兩側的胡茬濃密,有些瞧不真切他的神色。
聽見這話,三皇子才點了點頭,還不忘提醒一句:
“既然是蔡昭容發現的‘賊人’,有些細節,還是要再問問她才好,将軍說對不對?”
等人走了,蔣忠才終于吐出一口氣,火急火燎的拉着吳世廣走到了一處角落。
“頭兒,這事咱們到底聽誰的?我瞧着他們都不是省油的燈,就怕到時候把咱們金吾衛也卷了進去。”
吳世廣面色淡淡,倒是不像蔣忠那般擔憂:
“你要記住,金吾衛的主子隻有一個!至于後續,也要查證清楚,隻不過證據偏向哪一邊,要看後宮中的兩位娘娘,誰的手段更厲害了。”
蔣忠一愣,随即大悟,二皇子把‘賊人’找到,必定已經在後宮安排好了一切,隻要查下去,其身份來曆都會一一浮出水面,為這件事給出一個最合理的來龍去脈。
而三皇子特意提到了去後宮查證‘賊人’的身份,肯定也已經部署周全,讓二皇子口中的‘合情合理’變成‘不合情理’。
故而,證據方面到底誰能占據上風,端看兩位同樣有着協理後宮之權的兩位娘娘誰更勝一籌了。
“神仙打架,小鬼兒遭殃,可千萬别再連累咱們金吾衛就行。”蔣忠擦了擦鬓角的汗珠兒,無不感歎。
說着,又忍不住看向吳世廣,見他面色如常,從始至終沒有露出過半點兒驚慌,反而鎮定自若,甚至能頭腦清晰的分析其中厲害,蔣忠對其的敬仰拜服更加深切。
“還是頭兒有遠見,不像我這腦袋瓜子像是白長了一樣。”
吳世廣搖搖頭,眺望遠處重疊起伏的黃瓦紅牆,帶着深意道:
“不是我有遠見,而是我清楚我的主子是誰。随底下的小妖怪再怎麼折騰,還是逃不出天上神仙的手掌心。”
……
随着夜色的降臨,宮中燈火依次點燃,星河玉帶随天落,黃瓦朱牆頃流光。
花萼樓内,聲樂起伏相奏,琵琶花鼓雀起,雕花殿宇琉璃,珠簾玉幕飛花,俨然一副歌舞升平的盛世縮影。
縱然昨夜後宮諸事繁多,又是接連搜宮,又是不允進出,但今夜設宴迎德順高人歸來,衆人依舊面色如常,打扮得意,全然看不出昨夜經曆的一場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