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中的香已經燃盡,空氣中盡彌留着最後一分微弱的香氣。
沈陰陰擦拭着姜凝曜臉上的酒漬:
“還生氣嗎?”
姜凝曜閉着眼睛任由她的手在臉上拂過,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将心底最隐秘的想法展露:
“我沒有生氣……隻是害怕連你…都是假的……”
沈陰陰的手一頓,看着他濃黑的長睫在眼下垂出一片陰翳,如一塊破碎的美玉,展露着他的脆弱。
幾乎是話一說出口,她便明白了他的害怕。
他心懷坦蕩的活了二十年,豫王血脈的身份刻在他的骨子裡,可僅僅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前二十年的一切皆為虛假。
阿父不是阿父,阿娘不是阿娘,寵愛他的伯父是仇人,敬重的阿翁是父親,素未謀面的貴妃是生母。
這些事單拎出來一件,都讓人無能接受,偏偏都混雜在一起,沖擊着他的遍體鱗傷。
“我不敢睡,因為在夢裡我時而被困在迷霧之中,時而卷入無際河流,分不清真假,看清來路,更不知去往何處。”
所以他不敢回王府,二十年來視為的‘家’。但又無處可去,隻能躲在望春閣裡,一日日的内耗折磨自己。
他半阖着眼,語氣平靜的說出這些話,眼角眉梢間卻透露出絕望的暈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破碎成塵。
沈陰陰伸手想要觸碰,卻又收回了手,面對這樣的姜凝曜,她胸口腫脹的厲害。
同時也不合時宜的想,他的樣貌應當是随了那位傾國傾城的珍貴妃,隻是稍稍展露脆弱,便讓人心甘情願的為他掏心掏肺。
沈陰陰的語氣很輕,卻鄭重:
“不管過往如何,将來與否,你要記住,你是真的。你是姜凝曜,一個活生生,有主見,有血肉的人,你就是你,無謂身份來曆。”
姜凝曜垂下的睫毛顫了顫,而後緩緩睜開眼睛,眸中清光映襯,卻又一閃而過,他故作輕松的拍了拍沈陰陰的肩膀:
“還以為你會安慰我說:就算一切都是假的,隻有你是真的,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不離不棄。”
沈陰陰卻搖搖頭:
“我當然可以那樣說,在你最脆弱的時候安慰你,陪伴你,用那些漂亮話來救贖你。這樣,你就會依賴我,離不開我,把我當作黑暗中前行的光。”
“但,我不想說,因為我知道别人的依靠和救贖,永遠不會讓你藥到病除。唯一能救你自己的,也隻有你自己!”
姜凝曜聽她說完,靜靜的看着她,美麗精緻的面龐總籠罩着一股清冷,令人不敢接近,但内裡卻猶如一簇明媚炙熱的火苗。
每一次,沈陰陰敏銳細膩,總能抓住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狠狠的掐上一把,讓他淪陷。
眼底似乎有一股熱流湧上來,酸脹的難受,他緊緊将人抱在懷裡,不願讓她看見他的臉。
沈陰陰閉上眼睛任由他抱着,感受着兩顆心的貼近,過了好一會兒,指尖撓了撓他的後背,輕聲道:
“我們去看星星吧!”
……
天高通透,星星不如夏日那般璀璨,卻更清晰,風中帶着秋意的涼。
石山守着梯子正打着瞌睡,房頂上,兩個人并排而卧,眼神直直的看向高遠的夜空。
沈陰陰指尖輕撓着姜凝曜的掌心,有些暖意。
這些日子姜凝曜不曾回王府,沒了‘其密’石所緻的香料幹擾,身體漸漸恢複起來。
“柳老夫人死了。”沈陰陰淡淡的開口。
“我知道。”姜凝曜:“縱火之人一定很恨她,才會讓她屍骨無存。”
沈陰陰詫異的瞧了他一眼:
“你…”
“是你師傅,對不對?”
沈陰陰苦笑一聲:
“是,先前我便發現柳府内外的符箓似乎沒有效力,而寫符的妙雲真人并不是弄虛作假之輩。當日範雨離開時曾對我說過,他最初跟在柳風從身邊,并不能對他如何,就是因為府中有符箓的威懾,但過了沒多久,那些符箓便失了效力。”
姜凝曜:
“為何?”
沈陰陰繼續道:
“當初去見柳老夫人,我便發現她所在的樹德苑符箓最多,卻沒有在意。等大火之後,我再去柳府,園子裡的走廊樹木皆被燒毀,府中布局一目了然,我才發現了端倪。”
柳風從住在府中東北方,東北方屬艮卦,五行屬土,主年少的男子,學業,康健。
他是柳府的嫡長子,住在這個位置是最合适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