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陰陰看見玲娘的時候,夜色已經很深了,她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一張臉算不上多美,隻能說是清秀,眉宇間的哀愁濃濃,叫人瞧了都覺得可憐。
她坐在床榻上,懷中抱着一個空襁褓,目光悲戚又慈愛的盯着,口中喃喃自語:“孩子…我的孩子……”
玲娘與潘河海被下了藥,實屬被害,此後對于二安心懷愧疚,幾乎是夜不能寐,後來于二安死了,消息傳回來,她當場便暈死了過去。
後來被診出有孕,玲娘歡喜的不能自己,可周通城卻不會罷手了,趁夜将人擄走,放出假死的消息。
玲娘被關在柳木胡同裡,吃喝拉撒都有人精心伺候,可說來到底心不甘情不願,與坐牢也沒什麼分别,心情郁郁寡歡,孩子最後沒有保住。
經曆喪夫喪子的大悲大痛,玲娘的身子骨兒越發差了,她也嘗試過反抗,卻不過是無用功,最後竟變得有些癡傻,整日抱着空襁褓呆呆坐着,一坐便是一整日。
此時沈陰陰進來,玲娘卻是沒有半點兒反應,隻看着襁褓低聲呢喃。
沈陰陰安靜的坐在一旁的圓凳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于二安死後,你能夢見他嗎?”
聽見這個久違又熟悉的名字,玲娘呆愣的神色一怔,兩行熱淚留了出來,顫聲道:
“他怪我,他在怪我。我….早該死了,當初一睜眼醒過來就該自盡……我這樣不忠不貞之人早就該死了…”
沈陰陰默了默,隻覺得這世道的女人都太苦,忠貞又如何?不忠貞又如何?跟性命相比,簡直不值一提,這世間除了生死,都是過眼雲煙。
“他不會計較這些,你….你想見一見他嗎?”
玲娘驚詫的擡起頭,見俊逸非凡的少年坐在對面,神色肅然,沒有半點玩笑之意,望着那雙點漆如墨的眼睛,她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主屋的燈亮着,柒叔守在房門前耳朵貼近門闆,卻聽不見裡面任何動靜。
他氣惱的跺了跺腳,顯得焦躁不安。
“柒叔,您怎麼了?怎麼心浮氣躁的?”
說話的正是之前姜凝曜從柒叔那兒借來當幫手的人。
柒叔不耐的擺了擺手:
“你不懂,我是怕陽生這小子他…他說錯了話,惹得周老大不高興。”
柒叔想起那日衛陽生在他面前挑明了身份,衆所周知,衛陽生這一員新生猛将,是煜王身邊的人,兩人又興趣相投,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把人借給了衛陽生。
可今夜周通城又說衛陽生是王緬派來的人,柒叔雖然不明白這中間到底有什麼事情,但衛陽生既然發現了周家商隊的秘密,若不能确定是自己的人,隻怕周老大不會放過他。
柒叔在外面急躁的眉頭緊皺,衛陽生這個小子十分對他的性子,還真不希望他死了……
他正擔憂着,卻見常風被人壓了上來,那個叫沈朋的少年迎着夜風走來,他湊近常風低聲說了幾句,臉色慘白的常風便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視線移向東南方的位置。
沈陰陰移步,朝着常風所說的東南方走去,這座小院是潘河海給玲娘安排的住所,院子不大,卻很是雅緻。
一簇簇挂雪霜的細竹後方是一間竹屋,沈陰陰提着燈籠走上前,招呼人把門破開,幾個漢子合力踹門,動靜弄得不小。
柒叔皺着眉走過來,剛要開口問詢,‘砰’ 地一聲,竹屋的房門被踹開了,一股獨有的怪臭味撲面而來。
微弱的燈火将竹屋内的光景照了個大概,穿着銅錢的紅繩交叉縱橫,黃符貼滿牆壁,地上灑着大把大把的糯米。
柒叔見狀一怔,随即想到了什麼,搶過身旁的人手中燈籠便一腳邁入竹屋中。
等他進到裡面,見到西邊那面牆上的東西,神色驟然間僵硬,牆面上大大小小擺着幾十個木盒子,每個木盒上都貼着朱砂黃紙的符箓,紅線将其纏繞。
木盒下方是一尊青白陶瓷缸,裡面殘留着幹涸的黑紅血迹,用麻布做成的布偶埋在其中,木偶上隐約可見繡上去的生辰八字。
“這…這是什麼……”柒叔的眉心跳了跳,一股極其不好的預感徘徊在胸口。
沈陰陰看着用油紙布蒙住的窗口,低聲道:“鎮壓魂魄,不得往生的陣法。”
柒叔瞳仁猛然一縮,張口就罵了句髒話,風一般的沖出屋外,對着常風就開始揮舞拳頭。
“該死的黑心道人,你居然敢這般對他們,老子打死你!”
柒叔年歲大,氣力卻不小,才兩拳下去常風口鼻噴血,求饒道:
“不是我,不是我,是潘河海。他夜夜夢魇,夢見那些人找他追魂索命,這才讓我……噗…”
又一拳下去,常風的牙齒被打斷,混着血吐了出來,見柒叔怒火不減,他忙朝着沈陰陰求救。
“快…快來救救我,你忘了咱們是一夥兒的?诶喲,救我,我要死了!”
沈陰陰還未說話,正房的房門‘咯吱’一聲從裡面打開,傳來一道清朗的少年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