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亦最先回過神,陷入回憶,良久才盡力忽略記憶中甄黃那張遍布血污的臉,遲疑道:“是這裡。”
甄黃死去的時候,臉上除了血污、泥土,還有飄零的桃花瓣。
施亦不解:“這幾棵是桂花樹吧。”
殷初的咳喘止住,深深吸了兩口氣,内髒的破碎使得他的呼吸萬分痛楚,氧氣此時對他而言仿佛成了毒氣。
在劇痛裡,殷初卻自虐般大口呼吸起來,仿佛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前路。
公主府三日,幻境連連,隻有他與宋慶笙扮演的青年夫妻從未遇到這種情況,但殷初副本經驗豐富,通過衆人零星的三言兩語,也歸置出了事情始末。
“桃花桂花,無非春秋兩隔,”殷初仰頭開口,聲音嘶啞,看向施亦,“桃花樹下發生了什麼?”
昨夜幻境中甄黃發狂,最後是羅仿兒飛身而上擁抱住他,二人最後沉溺在桃花樹下。
“也許,他們就是在桃花樹下相愛的。”施亦歎了口氣。
“那如何才能賓主盡歡?”周連山自問自答道,“最好的辦法是報仇雪恨,甄黃與羅仿兒所仇恨的所有人都去死,隻留下無辜的族侄夫妻兩人……”
焚城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而後聽見周連山話鋒一轉:“當然,我想沒誰贊成這個方案。”
宋慶笙也陡然回過味來,意識到自己走了狗屎運,得以成為公主府中“陣眼”一般的存在,于是爬起身來,盤腿坐在地上微笑起來,帶三分好整以暇仰頭看着并肩而立的焚城與周連山二人:“這對少年戀人不是暴戾的人,至少從不牽連無辜,也沒有兇性大發到将所有人一起殺了了事。”
周連山雖然不知道方才焚城為何要突然對他發難,但也能猜到兩人一定是起了沖突——殷初與唐平蘭陰招頻出,誰不想看見鹬蚌相争,自己來做得利的漁人?
于是他語氣冷淡三分:“既然他們并非暴戾的惡鬼,平息憤怒的方式也許很簡單。”
“譬如,”焚城接下話鋒,“合葬也許就可以。”
唐平蘭一直沒有說話,到這時候才沙啞出聲:“我贊成。”
施亦迅速接話:“可是羅仿兒已經不見了。再者,公主的屍體又怎麼處理?”
“不着急,逐個問題解決。”周連山擡起手,手心向下,做了個安撫的動作,“先解決前一個問題,羅仿兒的屍體,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
他擡起手指,虛指向桂花樹下。
衆人的目光跟随他的手指,投向那兩棵紛紛落下花葉的桂花樹。
在幻境裡的甄府,這一片土地上栽種的全是桃花,在桃花樹下,少男少女擁有過最美好的相愛的時光。
倘若有一天,少女先于少年被陰謀貪念殺死,悲傷欲絕的甄黃,也許會将她葬在那片充滿兩人美好記憶的土地裡。
焚城率先動手,從終端取出一件類似鏟子的工具,将樹下微微潮濕的泥土扒開。
施亦反應過來,也迅速開始翻動新土。
黃黑的泥土有很重的泥腥味,周連山手上動作不停,聞着這氣味卻忍不住有些反胃,他醒的太早,腦袋還有些暈乎乎的疼,這會滿腦子都是些亂七八糟的知識,他渾渾噩噩的想着這都是放線菌的味道,絕對不是屍臭,下一秒就看見了泥地裡一片青色的布料。
羅仿兒穿着一件青色的深衣,脖子上纏着白绫,面容扭曲,就這樣安靜地躺在土裡。
她與衆人同行的時候往往并不出聲,安靜又怯懦,即使被怨念驅使試圖加害施亦,最終也并未得逞。
她的一生軟弱,于是生成的怨念也是如此淺淡,隻要加害者稍加反抗,便無奈消散。
末了,怨念與魂魄共去,隻剩這一副被作踐的軀殼,安靜躺在腥臭泥土裡。
淺淡的窒息感從周連山心間湧上,他蹲下身,将那條白绫微微掀開,毫無意外看見了少女白皙的脖頸上深深的勒痕。
衆人還沒來得及再說點什麼,老管家就從不知哪裡冒了出來,陰慘慘的看着衆人:“貴人們,吉時馬上就要到了。”
他仿佛看不見地上躺着的羅仿兒的屍體,說完這句話,就把眼睛垂了下去,眼觀鼻鼻觀心的等着他口中的“貴人”跟他走。
周圍空氣的溫度仿佛迅速下降,寒冷從衆人的背脊向上攀附。
時間仿佛瞬間被放慢,在以秒為單位的流逝裡,周連山緩緩站起身,與焚城對視。
他正要出聲,卻被殷初打斷,此人掙紮起身,一雙柔美眼睛直勾勾看着焚城:“别忘了你答應我的,公主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