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譚鷹,百姓艱難,國庫空虛。給他糧草軍械各一萬,讓他斟酌着用。”白雲關漫天要價,恒陽也坐地還錢。
剩下兵部所報,無非是戎人動向,邊關各州各軍詳情。
恒陽細細聽了,一一指示。
夕陽西斜。
議事已畢,恒陽見諸臣面有疲色,勸慰道:“諸位愛卿辛苦了,回府休息去吧。”
三臣皆道不苦。
孟有道雲:“臣慚愧,不能為君分憂,何敢言苦!”
兵部與戶部尚書亦先後道:“君憂臣憂,臣愧受爵祿,心内煎熬……”
恒陽聽罷,欣慰道:“有諸卿如此,孤何憂不平、何愁不蕩啊!”
他站起身來,步至門邊,仰首望着高空廣闊無垠、紅日湛然生輝,朗聲道:“大義在孤,亂臣賊子何懼之有?!”
無論心中如何想,諸臣都滿臉肅容,恭順俯首。孟有道更是激動高呼“大王英明”,看恒陽的眼神如看古之聖君。
“孤乏了,你們也退下。”三臣去後,恒陽讓懷恩和衛崇義也退下。
内侍宮女們因君臣議事原就避得遠遠的。空闊的大政殿隻剩下恒陽一人。
恒陽松下脊背,将身體靠在龍椅上。
然而身體可以松弛下來,腦海裡卻一刻也不得甯靜。
邊關、戎人、軍械、糧稅、禁軍……
像無數雜亂的線頭彼此交織,淩亂不堪。又像一塊塊沉甸甸的巨石壓在胸口,令人難以喘息。
他忽地坐起來,抓起案上白玉嵌寶的鎮紙惡狠狠地摔了出去。宣州進貢的織金地毯厚實柔軟,鎮紙隻發出輕輕的悶響,連嵌的碧玺都沒掉。
恒陽并不如他的話語那般從容自信。
青岚已拼湊出這一世恒陽的處境。
少年登基,内有權臣,外有邊患;可用者少,可信者稀。
青岚心裡有疑惑。
恒陽誤入凡世,先自己一步前來保護恒陽的羽族呢?
為何會坐視恒陽在凡間受難?
青岚放出神識,卻搜尋不到一點羽族的痕迹。
羽族不可能陽奉陰違,除非出事了。
青岚面上露出警覺的神情,喃喃自語:“羽族失蹤,莫非有什麼針對神族和恒陽的大陰謀。此事非同小可,須向神尊報信。”
指尖剛凝出一線靈光,立即撲上來一個人影。
她驅散了青岚的示警靈光,連聲喚道:“爹爹爹爹——”
華微。
“你不是回神界了——”青岚再好的脾氣也瀕臨失控。“丹愫神君派來保護恒陽的羽族呢?”
華微比誰都快一步跑到人界,還私下給恒陽用夢恬香,羽族會不管?羽族失蹤要是跟她沒關系,青岚就白長了個腦袋。
這丫頭,簡直膽大包天!
“我現在就回去,爹爹你别生氣。”華微小心翼翼的向後挪腳。
青岚一把抓住她的後領:“先說清楚。”
說清楚你是怎麼瞞過我的神識搜尋,又對羽族幹了什麼好事!
碧雲山的恒陽神君,淩霄、丹愫二位神君獨生愛子。他生而為神、靈力強大,上有父母疼愛,下有衆神族敬愛。青岚從未見過他憂愁煩惱的模樣。他不需要争奪什麼,因為他一出世便擁有一切。
數日來所見的凡間帝王卻截然不同。青岚瞧着他用不同的面孔接見不同的大臣,時而寬厚仁慈,時而豪邁慷慨,時而憂心忡忡,時而殚精竭慮,時而躊躇滿志……他明明是凡人,卻像會讀心術,總能窺探出對面之人所思所想,用爐火純青的語言藝術将自己最符合對方期盼的一面無限放大,讓對方生出“士為知己者死”的想法。
待他神魂歸位再想起此時模樣,不知會是何心情。
“大王屢次出事……天下人又不是傻子,豈有不明白的?大将軍也太明目張膽,若真想取而代之,先王駕崩時大王尚且年幼,那會兒逼迫大王禅讓豈不比如今容易。”
“唉……你哪裡知道。大将軍可不是良善人,隻是大王從小生患惡疾,先王在時遍請天下名醫還不夠,什麼巫師相士、真人法師,但凡有點名頭的都召至京城為大王看病。那時候王宮内外不是藥味兒就是香火氣……人人都以為大王活不到成年。既然大王遲早會死,大将軍何必徒然的背負弑君之惡名呢?”
“怪不得呢……”
兩個綠袍小官交頭接耳,懷裡抱着書匣,穿過禦園卵石甬道,約莫是往大政殿送文書。
禦園中宮娥内侍甚少,花木扶疏掩映着隐約的玄裳。
這兩個綠袍小官以為無人聽見彼此的低語,卻不知隔着這片濃密花屏,懷恩臉色已經發青。
若不是恒陽擺手制止,禁衛早就撲上去把這兩個蠢蛋按到金波池裡醒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