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攝政王指望不上,那麼為了老百姓的蔥花餅還有大米飯,自己也絕對不能讓風洛伊得逞,他于是抓起塊河邊的石頭,一顆那麼拳頭大小的棕褐色鵝卵石,畫了個漂亮的抛物線,流星般沖向觀風亭。
石頭往風洛伊的腦袋上砸。
可是誰知準頭卻不太如人意,衛晚岚空有滿腔保護百姓的熱情,那巨大的鵝卵石落點不是風洛伊的腦袋,而是精準朝着距離風洛伊不太遠的,大魏攝政王的鼻梁骨上砸去。
那是一條精美、高聳、挺拔典雅如雕像的鼻梁骨啊。
攝政王即将以臉擊石。
唐團當場驚呼:“老大!石頭啊!!!”
觀風亭内局面驟如烈火烹油,鴻胪寺卿不知所措,舞姬吓得大叫一聲,就連風洛伊連退幾步跌坐在地,胡商驚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不都說大魏攝政王權傾天下,怎麼還會有人在宮廷行刺,竟還用得還是這麼原始的手法,拿石頭直接往人臉上砸???
此時蘇靖之霍然廣袖一展,王服金波潋滟。石頭穩穩落在他手裡。于是那先前的混亂,跟現在的雨霁雲銷呈現出鮮明的反差。
觀風亭局面又穩定下來。
蘇靖之起身視線迅速落在蘆葦叢,試圖捕捉蘆葦叢裡一隻小小身影,然而那小東西剛剛辦過壞事,現在已經溜走不見了。
“……”蘇靖之默然。旋身,見胡商還在賊眼溜光地注視着自己,掌中協定緩緩放回石桌。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心緒:“風洛伊,絲路關稅一事,應當以具體商品衡量抽稅尺度,珠寶綢緞茶葉各有數額,此協議有問題,拿回去重拟吧。”
舞姬獻媚的舞步停了。
胡商表情僵了僵。
風洛伊大胡子底下嘴唇翕動,還打算再做掙紮。
就隻聽大魏攝政王再道:“商路中斷以前,中原商賈曾與波斯有訂單貿易往來,本王聽說波斯以戰事為由拖欠不發,不知現在可與我朝百姓結清了?”
風洛伊眼底閃過縷心虛的光。
“另外,本王帶人打通了整條絲路,使諸國得以恢複貿易,波斯隻提通商,這兵器磨損,借道過路,是否應與我朝拟定個章程?”
這、這這這是要收費的節奏啊!
風洛伊冷汗涔涔而下,面上的笑容變得僵硬,他心虛地擦了擦額頭。
而蘇靖之的目光緩緩地壓下來,銳利而堅定,看似平靜的語調卻藏有暗潮風暴:“使者,這些該跟本王論論嗎?”
風洛伊這時全明白了。覺得背後長滿芒刺,又升騰起一種被高空的雄鷹狠狠鎖定的懼怕。
原來他的先前那些小聰明,在攝政王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風洛伊連忙拱手告退。留下滿桌子的奇珍異寶,一件也不敢帶回去,生怕腿短跑得慢了,會被攝政王留下來直接扭送戶部商讨過路費保護費事宜,腳底宛如抹油。
那舞姬光着腳也跟着跑了,渾身叮叮當當亂響,正所謂太聰明的男人不能嫁。嗯,再帥也不能,根本玩不過他。
目送着兩個跳梁小醜逃竄,唐團得意地大贊:“哈哈哈,果然黑吃黑誰也比不過老大。”先前他還以為老大恐要中他波斯美人計,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蘇靖之:“小皇帝呢?”
唐團揉揉鼻子,果然是波斯美人計的力度不夠,老大的審美已經被養刁了:“那啥可能剛才風太大,給刮走了吧?”
蘇靖之:“荒謬。”
感受到攝政王威勢匆匆改口:“也可能是……覺得波斯舞姬對您太過殷勤,陛下吃醋了?”
“荒唐。”
蘇靖之眉頭緊斂,隻聞格拉一聲。鵝卵石給他捏碎了。
***
大魏攝政王府,練武場。
庭燎火勢高張,鋪開大片金橙色的光芒。
蘇靖之策馬沿着武場疾馳,他在馬背上身姿穩健,整個人像一條黑色的雷霆,馬蹄聲如雷震,他忽而展臂張開黑壓壓的重弓,然後弓弦發出霹靂般巨響,十幾隻羽箭沖向沿着武場排列的标靶。
笃笃數聲,箭箭無虛發。
喀吧!
有個靶子承受不住這一箭帶來強大的後挫力,木質靶面被羽箭穿透,靶子側翻到場外。
蘇靖之将箭與弓一并扔了。
薄汗浸濕劍眉,輪廓被庭燎染上層金橙色的鍍層:
“——可能是小皇帝看着那舞姬對您太殷勤,他吃醋了吧?”
“……腳腕系着的不是鈴铛,是我們波斯男兒的向往。”
“攝政王,嗚嗚,朕腳扭傷了。”
這小東西……
蘇靖之的心頭劃過一陣陣的熱流,他的呼吸控制不住變得急促,目光落向自己的右手,心頭浮現出來的是,在禦花園的雪地裡,他握住了小皇帝雪白的腳:“衛、晚、岚。”
小皇帝腳腕玲珑,有柔軟的皮膚,耳尖微紅顫抖。
他朝自己張開雙手:“攝政王。你背背朕吧。”
“攝政王最好了~”
蘇靖之重重地一蹙眉。
胸口窒悶,他幾乎無法呼吸,強行把亂成一鍋粥的絲緒壓下,又把跟先皇最後一次谒見時的場面翻上心頭。
“蘇晏,朕欲傳位給臨安王承繼大統,吾弟尚幼,頑劣不服管教,朕知你蘇家六代忠良,盼你全心全意輔佐我衛氏江山,荷國之重,不得有違。”
“臣,遵旨。”
驟然滿城風雨,凄冷的雨水沿着紅牆黑瓦瘋狂潑落。
終是擔心先皇臨終前喪失體面,蘇靖之去而複返,站在先皇寝宮門外,瀝瀝雨聲裡他聽到了皇帝與内官交代後事道:
“等不到蘇晏敢有二心,他必五感盡失,神魂皆滅,陷入癫狂,與前五代将軍死狀同樣。”
“陛下為江山謀長久,陛下英明。”
“咳,咳咳咳,坊間傳言蘇家殺孽太重被黃天降下詛咒短壽,終不過是代代主弱臣強,防他一手,怕他蘇家能成氣候罷了。”
金橙色的庭燎蓦然一閃。
蘇靖之眼底倒映兩團跳動的火,火焰熊熊,目光卻如深淵冰冷:“來人。”
“是。”演武場侍候的軍士出列道。
“告知衆臣明日罷朝,暗衛緊盯皇帝,長安十六門緊閉,南北衙禁軍控制皇都。大魏江山易主在即。”蘇靖之陰沉地理了理王服衣袖,映着火苗流淌華光,“他。本王親自了結他。”
軍士的眼眶裡瞳孔抖了抖,當然明白,這個他指的是小皇帝。
金吾衛沉聲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