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淑敏咬了咬唇,開口的仿佛很艱難,“我傍晚時見過溫白然。”
鏡子裡的人動作一頓。
水龍頭依舊開着,嘩嘩的水流濺出台面。
周凜雙手撐在洗手盆的邊沿,眼睛依舊沒從鏡子前離開,“她說什麼了。”
他大約沒察覺到自己語氣的急切。
柯淑敏抿了抿唇角,手指不安地絞在一起,猶猶豫豫的,“你知道,我跟她關系很好,這麼多年,我可以說是她唯一的朋友了。按道理來講,她跟我說的話我不應該告訴你,但是周凜,你們在一起八年了,我看得出來你對她是真心的,她對你...也真心過。有些事走到這兒,已經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了,你明白嗎?”
周凜沒說話,等着她繼續。
“我也不是要偏袒誰,就是覺得這樣下去對你們都不公平。不過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去質問她,也不要怪她。她有她的不容易,也有她的顧慮。她其實一直很想跟你修成正果,隻是你們之間時機總是不對。”她語速變快,緊張的表情仿佛在替誰開脫。
周凜沒那麼多耐心,徹底冷下來的黑眸帶着戾氣,蓦地轉過臉,眼神刀一樣地刮着人,“你到底要說什麼。”
柯淑敏搓着手,臉上心虛的停頓有些刻意,“就..就...她确實跟我說了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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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酒店。
這酒店是今年新開的,在深江最繁華的地段,五星級,高層的行政套房一晚要價六位數。
溫白然進了觀光電梯,轉身面向一望無際的夜景,江對岸的高樓大廈起伏連綿,黑暗裡,無數燈火星星點點像螢火蟲一樣飄在夜空下。
她面無表情地眺望這片璀璨,電梯将她帶上半空,速度和高度帶來的壓力很快讓她耳邊一陣嗡鳴。
手機震了一下。
掌心微麻。
她眼睫輕輕顫了顫,垂下去。
微信消息欄上的置頂不知何時變成一個帶草帽的動漫人物頭像。
周凜跟她說過好幾次這角色的名字,她一次也沒記住。
大約是她上樓拿東西時動了她的手機,他不僅将自己從黑名單裡釋放出來,還加了置頂。
他幼稚的心思總是花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視線從對話框裡的最後一條信息上劃過,溫白然細蔥一樣的手指微微停頓,還是先移到了下面的紅點。
[柯淑敏]:周凜找過你了?
[柯淑敏]:你跟他說什麼沒,他心情看起來不是很好的樣子...
[柯淑敏]:我建議你還是先别說那事兒[噓]
[柯淑敏]:(一段視頻)
[柯淑敏]:無語……他們把肖紫眉叫來了
溫白然點開視頻,電梯裡沒有信号,加載了一會兒沒加載出來,幹脆關了。
手指在鍵盤上懸停着,想打字,電梯到了。
門一開,剛走出來,上面那段視頻瞬間加載完成,時間隻有五秒。
黑乎乎的畫面裡分不出誰是誰,溫白然忽然沒了看的興趣,連回複也懶得再回。
退出聊天框,她重新把周凜拉黑,順着牆上的标識走向6902。
前台給她準備了一張新的房卡,沒有敲門,溫白然握着那張卡駐足門前,仿佛在思量刷開這扇門後她即将面對的境況。
昨晚那種情形,她還能将一切推給酒精,但今天,她滴酒未沾。
她清楚地知道一旦踏進了這扇門,不管她一開始是出于什麼目的,今後都将再無可辯解。
家裡那條禮服裙還在寂寞的夜裡瑟瑟發抖。
其實溫白然能分辨出家裡有周凜的味道。
從進門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在。
他的吻是那麼熟悉。
強烈的背叛感和他體溫的灼熱一起将她包圍,她沒有躲開。
埋在心裡反複拉扯的那種煎熬像是懲罰。
她痛得想死。
周凜走的時候,她沒有挽留,甚至沒有去看他的眼睛。
她害怕看到他受傷的眼神,怕他眼裡重新燃起的火焰,怕自己一旦開了口就再也沒有機會回頭。
她甯願他們就停留在互相遺憾的地方,也好過被他知道這兩天的荒唐。
酒店很安靜,空無一人的走廊無限在身邊延伸,封閉的空間将所有的光都集中在溫白然一個人身上。
牆上那副卡拉瓦喬的《聖母之死》仿佛正諷刺着她現在的處境。
她不是聖母。
和妓/女的區别是她不收費,并且标榜自己的清醒。
溫白然從沒想過有天會這樣作踐自己,但所謂的神性和人性究竟是從動物性演化來的。
她的痛苦太深,理智承受不了這種可怕的摧殘,或許隻有退化成蠻荒野獸才能漠視掉這種傷。
她今年才二十八歲,她當然知道以後還會有很多個八年,但隻要一想到她目前人生幾乎三分之一的時間都是和周凜一起度過的,她就痛。痛得無法呼吸。痛得恨不得立即死去。
過去無數個日日夜夜,無數曾經交纏的瞬間,不斷流去的時光早已将他們的血肉長在一起。現在,她要親手把這樣一個人從身上剝離。她鮮血淋漓。她不能出聲。
喉管裡好像吞了一把碎玻璃,握着卡片的手泛着竭力克制的青白顔色,溫白然額邊浮出了一層細密的薄汗。她倏爾垂下手去,将房卡扔在牆角,轉身想走。
房門卻在這時開了。
宋叙出現的毫無預兆,又似乎早有感應。
他面無表情,薄而窄的眼皮居高臨下。似有溫柔,又似漠然。
溫白然呆呆看着他白色襯衫的袖口伸過來,極深沉的黑曜石靠近她,在眼角處泛着冷寂的光。
她忽而流出淚來。
他寬容擁住她的後腦,大手輕輕拍撫,低沉的嗓音震動她發絲,“不舒服?進來坐坐。”
夜色暧昧。
萬籁俱寂。
走廊地毯上繁複的花紋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隻有房卡安靜地躺在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