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的血腥之氣濃重得幾乎可以凝為實質,左禦頂着撲面而來的壓迫感,向坑中血屍投去視線,細看之下竟無一人留得全屍。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敢如此直視這幕人間煉獄。
滿目血色之中,恍惚有無數陌生的聲音萦繞在耳邊,那一聲聲叫喊是不甘、是怨艾、亦是絕望。
它們像極了毒藥,正一點一點地,在不知不覺間侵蝕他的心神。
仇清塵毫無目的性的一腳,歪打正着踢出了當頭棒喝的效果,無意間将左禦逐漸跑偏的意識拉回了現實。
隻聽“啪唧”一聲,那具血屍成了攪散一池甯靜的落石,漫亂的靈流霎時呈鲸吞之勢沸湧起來。
饒是對修真體系了解不深的仇清塵面對着此情此景多少也看出了些端倪。
突如其來的地動、倏然一空的靈氣、徹底崩塌的山體、緣由不明的失重感、莫名出現的萬屍坑,以及四周看似雜亂實則有迹可循的靈氣流向——
所有的一切很快就要在他腦中拼湊出答案。
答案浮上心頭的前一秒,仇清塵将神識感知範圍放到最大,親眼“看”到了答案。
“師叔,你看這坑中的屍首——”
他順着左禦這一聲低呼看向躺滿血屍的深坑。
坑裡的屍身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消耗着。
不僅如此,就連他體内的靈力也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黑洞憑空吸去了一般,無法正常運轉。
“來不及解釋了!我們走!”
仇清塵一手掐訣一手提人,勉強趕在最後一刻用體内所剩不多的靈力使出瞬移術脫離了這片危險區域。
逃出生天的兩人剛一落地,仇清塵的腳下就響起了清脆的骨裂聲。他默然無言地挪開腳,一塊孤零零的陳年頭蓋骨已然碎成齑粉。
左禦對現狀略有幾分判斷,卻不知自己的推測是錯是對,于是便問:“師叔急着離開,可是預感到了什麼?”
仇清塵擡手示意左禦去看他們來時的方向——那本該被地動震塌的高山峻嶺眼下安然如故地伫立于天地之間。“直到剛才為止,我們還在那裡,而它——不應該是現在這樣。”他花了點時間理清思路,盡量淺顯易懂地解釋道,“先前的地震是以那座山為中心發生的,能把整座山都震塌的強度,可想而知不是普通的地震。就在岩洞坍塌之前,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不到周圍的靈氣。”見左禦颔首應和,他的語氣也越發笃定,“——你也感覺到了?那說明的确不是錯覺。我先在這裡做個假設:假設靈氣消失和地震或是山崩的原因有關。那麼接下來我們見到的那個血屍坑是個什麼用途就不難猜出了。”
“如果我想得沒錯,血屍坑所在之處就是震源中心,——至于先有坑還是先有地震這種事暫且不論,——你也看見了,坑裡的屍體無一例外全是修士,再加上那裡充盈過頭的靈氣……也許,它們被當做靈脈來用了。”
同樣是人,但凡人和修士有着天壤之别。
沒有靈根的凡人感知不到靈氣、無法煉氣入體,自然而然皮脆血薄壽命短暫;擁有靈根、踏上修真一途的修士,不論實力強弱境界高低,皆生有一具曆經千錘百煉、飽受靈氣滋養的好□□。
——這個“好”,當然是字面意義上的好。
凡人死後不出半月屍體就會開始腐敗,最終化為一架白骨。而修士則不同。
修士身死道消後,遺留下來的□□從某方面來說倒也算得上是大有用途。盡管不如妖族那般渾身是寶,但好歹也是生前能夠呼風喚雨移山填海的存在,骨皮血肉中蘊藏着的靈力足以用來做許多事。
譬如,複舊如初。
“所以我們現在看到的那座山才會是完好如初的模樣。唔……簡單總結一下大概就是這麼個情況:地震把山震塌了,然後不知從哪兒來的修士死屍都被集中到了震源中心的深坑裡,屍骨變成滋養山體的靈氣,最後,原本已經完全崩塌的山就又恢複了原樣。”
仇清塵連說帶比劃,末了,緩了口氣:“我這麼講,你能明白嗎?”
“明白。”左禦若有所思地垂了眼簾,“我原先便是覺得那萬人坑中靈氣有異,不像是個單純的埋骨之地,才會提出要查探一番,隻是到底不如師叔敏銳,沒能及時覺察到危機——若是再遲上片刻,怕是連我們都要變作那山的養料了。”
“欸~少年莫要妄自菲薄,相信我,你今後定然前途無量!加油,我看好你。”手握世界本質的仇清塵沒心沒肺地拍了拍左禦的肩膀,安慰兼鼓勵道。
左禦聽得滿頭霧水:“少……加……?”
——這都他媽什麼玩意兒。
仇清塵自說自話地替左禦補完了内心活動,輕咳一聲揭過這段小插曲,正色道:“行了,别太糾結這種小事,我看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研究研究接下來的行程安排吧。”
接下來可不能再這麼散漫大意了。
他這麼想着,斂起了唇邊浮于表面的虛泛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