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鬧市,車内二人卻靜如無聲鴉鵲。
浮香暗湧,輕如蟬翼。
“你不嘗嘗?”
晏回給頌藜沏了杯茶,遞到她面前。
頌藜側目,望向那錦盒,是城南一家點心鋪子的樣式。
晏回替她打開,将糕點擺出來。
他湊近了些,衣袖間染上的熏香愈發濃郁。
頌藜低頭飲茶,她睫羽虛掩,藏匿好心中情緒,片刻後緩緩開口。
“小晏侯下次去見清王殿下時,記得叮囑下人,别用這香,過于濃了,被有心人察覺,恐生端倪。”
晏回眼神微顫,剛剛被夾起的紅豆酥又落回盒中。
他不經意一笑,手邊茶盞熱意漸散。
“那小拂柳今日呢,我可聽常楓說,那李家公子前幾日好像在賭坊中欠了不少錢,可是昨日卻都還清了,今日又在蔺府這般大搖大擺,連我們晏侯府的畫師都敢調戲。”
他輕歎,指尖摩挲着玉箸,似是無奈。
“不若你先告訴本小侯爺,為何要開這麼大的戲台,連雲說你又出了好幾幅畫,冠的還是晏家畫師的名号,如今啊,這整個雲京都快要知道本小侯爺的府中出了個鼎鼎有名的才女畫師,頌拂柳,你就不怕被人認出你頌家人的身份嗎?”
“怕?怕什麼?”
頌藜勾唇,冷哼出聲。
她擡手掀開窗簾,車外熙熙攘攘,生機盎然。
散學的孩童,叫賣的商販,殘陽餘晖,婦人牽着幼子歸家,商販給買剩菜的可憐老人少算幾分銀兩。
“也是,連本小侯爺都敢戲弄,一個區區禮部侍郎之子又怎會放在眼中,不過……”
晏回捏住扇尾,挑起頌藜的下巴,迫使她擡頭。
她眸色澄澈,如春水落紗。
“為何要接近謝家?”
四目相對時,他似石,她如水。
石擊浪起,危機暗湧。
頌藜揚起眉稍,笑靥如花,她無畏無懼的樣子,讓晏回不忍心悸。
“帶我去北沂。”
“你知道我要做什麼嗎?”
“知道,小晏侯根本不是祁王的人,先前是我猜錯了,引薦之人并非恩人,也可能是上鈎的魚。”
頌藜的手一點點攀附上晏回的胳膊,她上前,略勾手,手腕一折,折扇便落入她的手中。
扇墜溫涼,她以扇面抵住晏回的咽喉。
此刻,她是磐石了。
“那小拂柳呢?”
晏回垂眸,笑意未達眼底,卻從唇瓣溢開。
“你設計李家人賠錢,又及時送上援手,隻是為了讓蔺婉書對你心生敬佩,還是為了謝家女?”
“蔺謇是個硬石頭,唯一的溫柔隻給了他妹妹,看來小拂柳先前就認識了蔺婉書,不然為何她對你一見如故,我竟不知,鐘山的蘭花餅這麼好吃,讓你連紅豆酥都瞧不上了?”
晏回扼住頌藜的手腕,将她拉至面前。
裙擺如花般盛開,在晏侯府,他親自為她選的這條襦裙,金絲白紗,石榴花色,寬袖雲紋。
他一手拿回那柄扇,随意丢至身側,笑容玩味。
“細腰宜窄衣,長钗巧挾鬓。”
“頌拂柳,你今日當真好看。”
“隻是小拂柳,你既願意穿我送你的襦裙,為何不信同行的人所行之路皆是殊途同歸。”
頌藜一時語滞,臉色發白。
她下意識地起身,隻是手腕被晏回緊緊縛住,使不出絲毫力氣。
“你剛剛猜了那麼多,不若也讓本小侯爺猜猜,你是如何知曉今日去見的人是清王?”
頌藜别過臉,不願回答。
“我們頌拂柳真是聰慧,連祁王都沒有看出的秘密被你一眼識出。”
晏回喟歎,語氣裡多了幾分賞識。
“若是紅豆酥你不喜歡了,那我便随了你的願如何?”
頌藜轉過臉,不可思議地看向晏回。
“小晏侯這就答應了?”
晏回緩緩松開手,薄紗從掌心劃過,有點癢。
他不着痕迹地摩挲指尖,哼笑了聲。
“誰讓晏侯府隻有你這一位畫師呢?”
頌藜未答,隻坐好,她托腮輕聲說道。
“小晏侯不會是為了堵我的口吧。”
“嗯?”
“不過我也不打算隐瞞,猜出你背後的人并不難,先前你打着祁王的旗号求堪輿圖,可去往青州一路,你并沒有半分着急,那日回府,你因祁王鞭笞受傷,雖臉色不好,可眼睛是帶笑的。”
“哪有人辦砸了差事,還能這麼開心的。”
頌藜慢條斯理地開始分析。
“而且小晏侯今日身上所帶着的熏香同那日見祁王回來後不同。”
“晏家先前受難,旁系馬家得勢,祁王與梁家是姻親,又有與馬家交好之意,若是從表面上看,小晏侯因祁王得以回雲京,若是做了祁王的幕僚,等日後聖上封了太子,你也能分得一杯羹,可是小晏侯應是不這麼想的吧?”
“當年晏家那場大火,馬家有沒有在裡面添柴,或許這才是小晏侯假意與祁王交好的目的。”
晏回續茶的手頓住,他慢慢擡頭,那雙昔日恣意嬉笑的眼眸,此刻漸漸散去雲霧,好似街外明燈。
他慢條斯理地品茶,茶香四溢,隔開他們二人的距離。
“那你,為何就知道我今日所見的是清王?”
頌藜不語,隻輕叩錦盒,那四方小盒竟被她尋出個錦囊布袋。
晏回詫異,他看向頌藜,眸色愈深。
“大概隻有清王的請求才值得小晏侯獨自一人去玉門尋錦囊。”
頌藜将布袋遞回晏回的面前。
好似剝核桃仁,他覺得她的眼睛像是要窺探出自己的内心。
“清王所求應當也是去北沂,那副圖祁王和清王都未尋到,聖上給的下一個考驗會不會就是去北沂平災?”
她托着下巴,好奇眨眼。
晏回擡眸,淡然飲茶,隻是微顫的睫羽抖落他的心思,他語氣寵溺:“小拂柳還真是不怕死,連太子的事都敢妄加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