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快散盡時,晏回蓦然擡眸,光線悄然暈染,那雙眼睛深邃,明暗交際,透出幾分晦澀的心事。
他擡手虛攏住暗光,隻說道:“未曾。”
頌藜别過眼去,便也沒有聽出他聲音中微顫的語氣。
晏回領着頌藜往前走了幾步,火折子徹底散盡前,他竟從角落摸索出顆夜明珠。
直到慢慢推開密道盡頭的門。
頌藜才發現,雲山寺後竹林密布,幽深空靈,尚可聞及遠處河流湍急之聲,她輕聲問道。
“此處便是上遊?”
晏回點了點頭,同頌藜說道。
“我去前面查看一番。”
隻見他疾步向前,借風輕輕一躍,竹林風聲清淺,流水潺潺,少年郎如飛鳥般自在潇灑。
晏回将上遊處仔細瞧了一遍,水流叮咚作響,猶如玉碎,風吹林動,隐約傳來些血腥之氣。
他的一隻手覆上腰間的匕首,步履漸緩。
另隻手撥開眼前草叢,赫然發現一塊玉佩。
縱然被血污遮掩,也不難看出那羊脂玉上獨屬于李家的符号。
他收回手,眸色輕斂。
思索片刻,便又用草木遮掩住那塊玉佩。
風聲愈起,惹來肅殺之氣。
此地不宜久留。
晏回迅速起身,遠遠瞧見頌藜的身影,他欲上前,身後卻傳來冷箭的聲音。
晏回側身而過,眸色間染上殺意。
腰間長劍許久未染血,他伸手按住,劍鳴聲長遠,似要破鞘而出。
竹影深深,蒙面黑衣人如鬼魅般現身。
劍光如長虹,哀怨啼鳴,林中血氣漸甚,鋪天蓋地朝晏回湧來。
水聲清脆,滴答作響,水暈淺淺漾起,消失在河流裡。
下雨了。
晏回輕喘氣,一腳踢開面前之人。
踉跄之際,喉間湧上血腥氣,他虛虛地倚在長劍上,忍不住輕笑。
隻有劍上染血時,他才會想起自己是誰。
遠處的人影綽綽,晏回的視線漸漸模糊,他用力壓制住體内亂竄的真氣。
雨聲淅瀝,沖刷泛血的傷口,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竹葉尖銳鋒利,劃破臉頰。
“晏小侯爺!”
頌藜惶恐地看着面前的人,她在密道口等了許久,原想着前去看看,可是竹林深遠,她走了許久。
誰知竟看到渾身是傷的晏回。
她飛速跑上前,衣角掠過竹葉,碾過被雨潤濕的枯葉。
她跪倒在地,接住要倒下去的晏回。
到處都是血。
頌藜的眼前被血色染紅,耳邊又出現了禹州城裡的哭嚎聲。
一陣接着一陣。
到處都是冤魂。
“不要睡…”
“晏回,你醒醒……”
頌藜的手發顫,嗓音粘滞住,她大口喘氣,用力攥住晏回的衣袖。
“阿鹂……”
晏回聲音很輕,他意識飄忽,像懸浮在空中的烏雲,一點點落下雨。
他想着用力站起來,走出這片林子。
可這片竹林太深了,深的讓他害怕。
恍惚之際,有人托住了他。
耳畔間傳來忽遠忽近的聲音。
她讓他不要睡,讓他醒過來。
“你會永遠記得我嗎?”
“日後若是看到初春南歸的燕,你都要想起我。”
“宋鹂,我會再來禹州,到那時,我來接你回雲京。”
這次他大概不會再怕。
他的小阿鹂從禹州飛來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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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山雨霧濡濕成片,蔺府點燈時,蔺婉書從小厮手裡接過一副畫。
“是誰送來的?”
小厮仔細想着送畫人的模樣,隻記得她身上的晏府令牌,便說道,“約莫是晏侯府。”
蔺婉書略一點頭,心中猜測約是頌藜先前所說,要贈她的畫。
她将那卷軸展開,得見遼闊莊麗之景。
松墨起底,竹林秘境,泉水貫穿而下,上起雲山寺,下至雲京城。
再瞧細枝末節處,卻見一人于高處彈琴,古琴沉響,空山渺茫。
林深雲淺,衆人聞聲厮殺,竟有磅礴之勢。
而循着河流下遊,百姓相聚,共見一場民間拔除儀式。
寥寥幾筆,似是勾勒出個話本故事。
蔺婉書忍不住驚歎,縱使她閱遍千畫,也從未見過這般靈巧的畫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