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橋的雨自晨間下起,停時已是晌午。
晌午時分,城中突然傳來有人得了疫病,暈倒在東間客棧門口。
聽聞那幾人是來臨橋做生意的商戶,若是小門小戶就算了,偏聽說是從雲京來的大戶人家,聽聞臨橋藥材新鮮,特來采購。
在東間客棧一住便是數十日,如今竟在這處出了事。
有幾個大膽的百姓湊去看熱鬧,隻見客堂坐了個男子,一身緞青色衣袍,領口袖口皆繡上金線祥雲,腰間金玉熠熠生輝,手邊錢袋子鼓鼓囊囊。
看上去,應是那幾位染上疫病之人的主子。
他臉色淡漠,隻問掌櫃。
“可找到郎中了?”
那掌櫃急的頭頂冒汗,見到外頭幾個看熱鬧的百姓後,呵斥身後小厮将大門關嚴。
掌櫃看着面前的晏回,遙想前幾日這群人出手闊綽,隻為求取名藥。
從雲京來的人,身上銀兩定然充足,自北沂疫災後,他得了家主的命令,日日呆在臨橋,将物資藥材運送進城。
這本是個肥差,可是日子久了,臨橋也快被掏空了。
如今來了幾個商戶,不等家主開口,他便想着,從這群人身上薅點。
隻是怎麼還沒等他動手,他們先染上這疫病了。
“楊掌櫃,我的人是你家店出的事,怎麼說,你都應該給個解釋。”
晏回語氣冷絕,他掂量着手上錢袋,神色不耐。
頌藜做婢女打扮,站在晏回身側。
“是是是,貴客說的有理,是該給你一個說法,隻是這事發突然,客棧先前倒是有個遊醫,不巧的是今晨便去山上采藥去了。”
掌櫃邊給晏回沏茶邊解釋道。
晏回冷哼出聲:“既然有大夫,為何不引薦一番,難道要看着我商行的兄弟就這麼病死不成,你們臨橋離北沂近,為何不差人再去找找大夫。”
掌櫃聽到他這麼說,眸色間閃過異常情緒,連忙開口:“貴客有所不知,這北沂隻給進不給出,如今這大夫也是一時半會找不到,況且臨橋中一直未曾有過感染疫病之人。”
晏回将手中茶杯往桌上一丢,“你這話的意思,是暗示我商行兄弟帶着疫病進城?”
“先前楊掌櫃欲與我們做生意,我當你是個實誠之人,如今你這般推脫,我看還是報官吧。”
“不可!”
楊掌櫃心虛不已,他是家主安排在臨橋的中間人,負責從臨橋搜刮民财送入北沂。
如今臨橋來了這麼幾個貴客,他為了貪點銀子,至今未向家主彙報此事,若是被臨橋官府知曉,那遠在北沂的家主也會知曉他貪财不實報之事,恐會引火上身。
更何況,這北沂的疫災不是江鎮下蠱之人所做的幌子,臨橋又沒人中蠱,怎會有突發疫病之人。
晏回一拍桌子,挑眉嘲諷道:“讓你找大夫,你又找不到,交給官府處理,你又說不可,難不成我們這些商戶之人的命就不是命嗎?”
那楊掌櫃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正在僵局之時,一道溫柔清冷的女聲響起。
“楊掌櫃可知我們此番來臨橋,所求的名藥是何物?”
楊掌櫃看過去,才發覺是這主子身側的一個婢女開口。
他搖了搖頭。
這幾日隻聽說他們來求藥,卻未曾知曉究竟是求何物。
頌藜眸色澄澈,語氣溫和:“是一種蠱蟲,我家主子在雲京是專給宮中貴人做香料,聽聞北沂有一味蠱,入藥材可有奇香,本也為求财而來,如今藥未求到,卻折損不少兄弟。”
頌藜欲言又止,目光卻緊緊地釘在楊掌櫃身上。
果不其然,在他聽到蠱蟲一詞時,動作蓦地僵住,似是被人窺探了秘密。
馮玄冰同頌藜說過,北沂江鎮養蠱,以蠱入藥,可以救人,亦可殺人。
若是北沂疫災是假,那麼這般急需藥材與人力。
隻有一種可能。
北沂謝家蓄意養蠱練兵。
這本隻是頌藜的猜測,隻是如今她隻在這個楊掌櫃面前提了蠱蟲一詞,他便這般緊張。
難不成,謝家與雲京中人亦有勾結。
難道是付清?
他死前一副中了蠱蟲的模樣。
但是,謝家為何要給自己的同盟者下蠱,難道是為了牽制。
可是依照時間的推算,付清死後,謝家依舊在養蠱練兵。
那究竟是雲京的誰。
已經将手伸進北沂謝家。
付清先前同烏丸人裡外勾結,他的蠱蟲之毒是何時種的。
還是說!
頌藜猛然擡眸,一瞬間腦海中閃過千萬種可能。
謝家竟也與烏丸交易?
晏回見頌藜臉色蒼白,便察覺出她知曉了什麼。
這蠱蟲一事并不在他們昨夜的商讨計劃中。
“這……”
楊掌櫃似乎也很難做,他擡眸打量面前這兩個人。
家主隻吩咐他,看好臨橋,卻也沒告訴過他,若是雲京來人,該如何。
“要不這樣,如今貴客的幾位兄弟,我已經托人送去閣樓,等羽姑娘回來時,請她為幾位看看如何?”
楊掌櫃擦了擦腦殼的汗,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想到前段日子領着謝家令牌來臨橋的喬羽。
怎麼把這号人物忘了。
這群從雲京來的人身份不明,既然是生病了,便先讓喬羽去瞧瞧,若真是疫病,他再另作打算,若并非疫病。
楊掌櫃目光莫測。
若非疫病,他得找個由頭,将這群人攆出去。
晏回和頌藜并不知曉這掌櫃的心中盤算。
隻是頌藜在聽到喬羽時,睫羽輕顫,心頭莫名緊張起來。
她不由問道:“這位羽姑娘是何許人?”
楊掌櫃瞅了她一眼,道:“羽姑娘本是北沂人,後來做了遊醫,去歲才來的臨橋,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晏回突然發問:“既然臨橋有大夫,為何那些尋常百姓風寒發熱都無處尋醫?”
楊掌櫃略一咋舌,竟不知這幾人連臨橋城中的事了解的如此清楚。
他們真的是從雲京來的商戶嗎?
眼下楊掌櫃無比後悔,為了貪一點财,而不将這幾人之事告知給家主。
“這就醫之事,我這做生意的人又怎會知道。”
楊掌櫃擦了擦額間的汗,隻好解釋道。
“既是如此,你便叫那個羽姑娘過來瞧瞧吧。”
晏回将手中錢袋丢到楊掌櫃懷裡。
廊前燈籠光線發暗,白日藏在雲層裡,雨越下越大,有人踏雨而來。
帷帽蓑衣,濡濕的白紗被雨霧遮掩。
仿若林間仙子。
客棧閣樓上。
頌藜正在給那群躺在閣樓的人煎藥。
雖然知曉安排的人隻是佯裝成中了疫病的模樣,實則無事,但該裝的樣子還是得裝。
頌藜掀開鍋蓋,往裡面丢了些滋補的藥材。
是晏回從雲京帶來給她補身子的藥材。
鍋内熱氣騰騰,藥香四溢。
客棧中出了得疫病的人,無一人敢住了,許是百姓都要畏懼這疫病,紛紛閉門不出。
周遭靜悄悄的,藥氣氤氲。
“姑娘若是再不添水,藥可要熬幹了。”
那人聲音如松雪,清冷恬然地落在頌藜的耳邊。
仿若将她帶回禹州,鼻翼間依稀可見蘭花清香。
頌藜猛地起身,回頭望去。
清風吹動閣樓門簾,簾後人影重重,似有清香浮出。
簾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女子,身着白衣,面帶白紗,隻露出雙剪水眸,似月下清桂。
眼前之人回頭,簾下之人呼吸微滞。
頌藜手中鍋勺落地,清脆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藥香四溢,風吹簾動,記憶猶如惡龍吞噬清明。
“鹂兒?”
喬羽遲疑出聲,卻又不敢确定,是以聲音微弱,頌藜沒聽清,可這句稱呼卻落入簾後的晏回耳中。
他動作一怔,很快就示意身後跟着的常楓在門外候着。
他掀開珠簾,面上帶笑道:“這位便是羽姑娘?羽姑娘怎知我這婢女名喚藜兒?”
晏回說着,便走到頌藜身側,遮擋住喬羽試探的目光。
“不過我這姑娘嫌棄如此喚他過于土氣,便隻讓我叫她頌藜。”
喬羽的目光從頌藜身上挪到面前這身着華服之人的身上。
她聲線清淡,語調沉沉地喚出那兩個字。
“頌藜?”
晏回感受到身後之人的顫抖。
他鮮少感受過頌藜這般情緒,似池中受到驚吓的遊魚。
“是矣,我這婢女膽子小,煩請羽姑娘先瞧瞧我這群染上疫病的兄弟們。”
喬羽收回目光,走到那群人面前,她先是把脈,過了片刻,又用銀針封住那幾人的穴道。
随後她将銀針收起,輕聲道。
“諸位放心,他們幾人并非疫病,而是風邪入體,導緻高熱,而口吐白沫之症,則是因為他們誤食所緻。”
晏回眨了眨眼,心道還真是遇到真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