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銷社來的人态度還算客氣,畢竟人家的身份是國家幹部,說話态度都拿捏的很到位。
男人一進屋就把這些天退的貨全都堆在案闆上,然後拍了拍襯衫,面色沒有一絲氣憤,一本正經地問鄭祥慶:“現在國家在嚴查供銷社以次充好,銷售劣質産品,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男人語氣平和,但背後釋放出一種可怕的信息。
真桃和章林一站在一旁,倏地睜大了眼睛。
男人說完,就噙着笑,看着鄭祥慶和吳玉蘭。其實内心白眼翻了千萬次。
這段時間,供銷社每天都有人來退貨,都是穿過那條裙子,長了疹子,或是穿着不舒服,硌的慌。哪怕都給退掉了,投訴的也不少,鬧的風評很差。
更倒黴的是,正好撞上嚴查時期,供銷社的幹部們一個個都成了縮頭烏龜,沒人願意出來擔責,把他一個推出來,還他派出來來推貨,惹得他更是一肚子的火。
吳玉蘭和鄭祥慶哪裡會想到會變成這樣。聽到那男人說什麼國家嚴查,什麼劣質産品,吓的腿都軟了,沒着穩,差點滑到地下。
好在旁邊有案闆,兩人扶着案闆,滿臉驚恐地看着那人,全身發抖。
男人看着鄭祥慶,心裡煩透了,心說一個有着近十年經驗的裁縫師傅,居然能犯這種錯誤,關鍵是害了他,真是想給碾碎了!
見兩人都不說話,男人繼續說:“你們是把我們往火坑裡推啊,一旦查出來被定了性,後果有多嚴重沒人敢知道,所以趁現在還沒有發展到特别嚴重,趕緊都處理掉。”
都處理掉?
鄭祥慶弱弱地問:“那……那要……怎麼處理啊?”他嘴唇都在發抖,開口時聲音更是已經哽咽。
男人見狀心想應該是吓到了,一改親和的模樣,裝着可惜地歎了口氣,皮笑肉不笑地說:“第二批訂單肯定是要取消的,另外來退貨的都得退,”他說着,看着鄭祥慶,頓住了。
鄭祥慶和吳玉蘭不自覺地往前了一步。
男人見勢,再歎一口氣,繼續說:“第一批的結算,那也是沒了的。”
兩人一聽,刷地一下,臉全白了,直接定住了。
真桃和章林一在一旁都聽着了,雖然兩人有過預期,但和目前的結果還是相差甚遠,兩人心中凄凄,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真桃在心中快速算了一筆賬,吓的瞳孔驟大,抓緊了章林一手。
同時在算賬的還有吳玉蘭和鄭祥慶。
如果現在的訂單不要了,那還好說,畢竟做的也不算多,但之前可是一百件啊,全部都不結算的話,那就等于他們血虧!
本來他們一件都賺不到五毛錢,現在是血虧200多!
算清楚後,吳玉蘭徹底慫了,無聲地咽了咽口水,顫顫巍巍站直身子,朝那男人僵硬地谄笑一聲,用近乎祈求的口吻說:“幹部同志,您看這樣行不行?就取消這批訂單,第一批訂單就算了好不好?還是結算行不行,我們真的擔不起啊。”
真桃也被感染,在一旁點頭。
男人看向吳玉蘭,表情卻瞬間凝固。他就怕聽到這個話,他們不擔,那就是他擔了!那怎麼可能!
男人眼珠一轉,忽而笑起來,手指指着吳玉蘭上下擺動,說:“你這個同志啊。”
吳玉蘭見他笑,身體不自覺地往前傾,以為有什麼好事,目光都雀躍了幾分。
“還沒聽懂我說的話啊?”男人神色一變,瞬間轉向嚴肅冷漠。
男人嚴肅的臉龐有一種不可侵犯的威嚴,擡起手,在空中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義正言辭:“剛就說了,嚴查!嚴查!國家嚴查的就是以次充好,質量差的産品!”
他眼睛瞪大,眼珠子像挂在眼眶上,似要掉下來,一字一字的甩出來,像石頭落在硬邦邦的地上,砸的砰砰響。
他每說一句,吳玉蘭和鄭祥慶的腦袋就往後縮一下,最後兩人差不多縮成了鹌鹑。
那人見兩人吓到了,很滿意,扯了扯襯衫,又換上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舉起拳頭,說:“我們供銷社是什麼?就是給廣大老百姓提供質量好的生活用品,生産資料!”
忽然話鋒一轉,高聲質問道:“但是你們看,現在成什麼樣了?老百姓都來退貨,還怎麼體現我們的社會主義康莊大道!”他邊說邊攤手,轉而又一臉的無辜和為難。
一番話徹底把吳玉蘭和鄭祥慶說傻了,兩人神情呆滞,目露驚恐地看着男人,一言不發。
男人觑他倆一眼,眼梢流露出得意,清了清嗓子,拍拍鄭祥慶的肩膀,說:“都明白了吧?不需要我再多說了吧?那就這樣了,我還要忙。”說着手一甩轉身就走了。
真桃聽着男人的話,也很震驚,五官像在打架,時而松散,時而打結到一起。
雖說吳玉蘭這兩人平時很讨厭,但自食其果到這番田地,真桃看着,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男人已經溜到了門口,忽然瞥到門邊挂的裙子,眼睛一亮,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後頭的章林一和真桃,指着門外,大聲說:“這種質量的裙子,還是可以跟我們供銷社合作的啊。”說完邁着大步跑了。
真桃和章林一看着門外發愣,忽然身旁傳來“哇”地一聲,吳玉蘭摔坐到地上,兩手用力地拍打着地面,大哭了起來。
“老鄭,我們怎麼辦啊!”
“都怪你,連個布料也搞不清!”
“我們哪裡有錢賠啊,我的命,真苦啊!”
“我要死了啊!”
吳玉蘭連哭帶嚎,鄭祥慶卻像傻了一樣,倚靠着案闆,身闆微彎,垂着腦袋,一聲不吭,像一根彎曲枯槁的樹枝,失去了生命,靜靜地在角落裡等着腐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