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泉鄉這頭沒談成,李富一甩手,去了江北鎮。
在江北,他如願以償,盤下了一塊地。動手建蓋銀魚冷庫之後,他準備趕在秋季到來前,開稱收魚。
時間進入秋季。
國慶前後,江海壩子迎來了銀魚出水的捕撈季。
盼眼欲穿的壩子漁民,終于迎來了休漁近一年的銀魚開漁。
江海上、下兩湖沿湖的大小漁村,家家戶戶上演下湖捕魚的盛大場面。
捕撈禁止漁船下湖作業。各村各寨的漁民們争先恐後,占領各種捕魚最好位置。一時間,湖邊沙灘,咀頭,水灣,多了人影綽綽。從莊稼地裡擡腳上埂的村民們,卸下農耕的拖拉機機頭,将張張巨大的機制漁網,坐上皮劃艇劃進湖中,投放魚網後拉網上岸。湖邊機頭絞收上岸的機器轟鳴,如同勞動号子般響透四方;星星點點的燈光,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晝。
待賞心悅目的銀魚出水,外地客商松紛紛現身。
江海壩子一時間商賈雲集。
各路客商湧入,他們中間,多了操着日本話的日本人。龍泉鄉的地下寶物沒有讓多少人熟悉日本人,卻在銀魚收購的河灘、碼頭,來了個近距離接觸。日本客商稱銀魚為“魚參”,視銀魚為魚中人參,尤其對太湖引入的江海銀魚情有獨鐘。他們偏愛新鮮銀魚的營養價值,視若稀世之珍。方向陡變,往年火爆的幹品銀魚沒了市場,仿佛一夜間重新回落新鮮銀魚的天下。
市場巨變,讓本就稀奇的鮮銀魚奇貨可居。價格自然一路攀升。錯過時機的縣城水産公司望塵莫及,隻有望洋興歎,錯過了一次極佳的發财機會。其餘手腳慢半拍的國企們,除了感歎外地客商多變,放着幹銀魚不要,偏要冷凍鮮魚,一時間成了臨淵羨魚。
準備多時的李富有、楊久運兩位老闆,各自建起了自己的冷凍倉庫。他們坐擁上海湖南、北兩岸,遙相對視,把持一方,一聲哨響,當即開稱收魚。
李富有、楊久運的冷庫,湧來了來自各村各寨的漁民們。他們或肩挑或車馱,或多或少的銀魚,如涓涓細流,彙聚兩家冷庫。
李富有、楊久運喜笑顔開,坐收漁翁之利。
如此豐收景象,吸引了不少外地收購商的眼光。訂單紛紛落入李富有、楊久運兩大巨頭。南久運、北富有名聲大振,冷庫收得滿滿當當。
江北通往李富有銀魚冷庫的十字路口,多了一名肩挑銀魚桶的年青女子。她是江北小鎮“四海磁帶音響店”的老闆,姓白,人長得皮膚白膚膩,人人管她叫“小白”。
秋老虎傍晚火辣的太陽,曬得小白滿臉通紅。她無暇顧及高溫,擔穩了一擔銀魚,小路快跑,趕向李富有冷庫。
路人看到小白,驚奇萬分。這位往常不幹農活、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如今卻挑上了滿滿一擔銀魚,換了模樣。人人不由得停下步來,問她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小白應着聲,說是娘家人打了銀魚,送來讓她前去交售。
應答間,小白人到了李富有冷庫。
冷庫前方人頭攢動,擠了象小白一樣的交售人。
交售人排起長隊。小白放下擔子,耐心排隊,将自家銀魚一點點往前挪動。
人群中隻有小白知道,她的娘家人在上海湖南岸打上的銀魚,距離楊久運的冷庫更近。為此,娘家人完全沒有必要舍近求遠,到江北來找李富有交售。問題出在楊久運。他收購量過大,手頭吃緊,向不少人打了白條。這可要了急于變現拿錢捕魚人的命。何處不打白條?小白打探過李富有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絕無賒賬,這才讓娘家人跑了幾十公裡路,送來銀魚,由她前來交售。
交售銀魚經過清雜、清洗、分類工序,最後上稱稱重。工序讓排隊的人心急不得,隻能一個挨着一個,一個個往前挪步。
輪到小白上稱,小白苦待了大半晚上。算着時間,小白已是從日頭高照趕到,輪到她時已是日頭偏西。一想到雪白的銀魚又甩換到白花花的錢,小白來了精神,将銀魚倒入對方藍筐,清雜濾水,反複幾次清洗、分類,定下等級,劃上價,過磅稱重,去了付款處收取錢款。
付款處,小白心下忐忑,這可是娘家人多日的辛勞錢!她生怕輪到她頭上,冷庫冒出一聲“錢款不足”,給她打了白條。正在擔心,對方一聲不吭,遞來一沓現金。
小白一顆懸着的心,落了地。她數過票子,滿心歡喜。
這一晚,她不顧日落西山,緊跑慢趕,連夜送現金去了娘家。
銀魚的火爆,自然逃不過稅務局上下的眼睛。
稅務分局的張興福看到街頭不時出現的銀魚,計劃着是否要來一場銀魚幹貨的地毯式搜查?
上頭的指令遲遲沒有等來,卻等來了副局長汪楊興。
汪楊興一連通報了政府有關銀魚的相關安排。縣裡發展銀魚産業,投入巨大,眼巴巴盼有收成;眼下銀魚有了稅收,花落李富有、楊久運兩家冷庫,兩地稅務分局務必嚴管重查,杜絕跑冒滴漏。兩家銀魚冷庫,李富有在江北占據其一。江北分局上下務必跟進銀魚冷庫稅收,不要最後弄得狗吃豬尿泡——空歡喜。
送走汪楊興,張興福與李本興、張家善重新坐回辦公室,研究接下來如何是好?
一番研究決定,跟進銀魚冷庫稅收的任務,交由董留成、王志山完成;至于湖邊遍地下湖捕魚的拖拉機稅收,張家善意見,時代在變,聽說有些發達省份都在準備停征屠宰稅,我們的拖拉機現在成了捕魚機械,不再是上路的機動車,我們不能再眼盯着八元錢一輛的稅收不放,讓芝蔴點般大小的稅收勞精費神,不清理也就算了。俗話說“好鋼用在刀刃上”,别作那個地無謂的花銷;張興福心下割舍不了,念念不忘當年一走幾公裡山路,就為一輛拖拉機稅的辛勞,說是我們農村稅收本就沒有大稅源,眼下多了李富有一家冷庫,稅收能不能收上來,還未嘗可知,我們不能有了西瓜,丢了芝麻。
一場争論,李本興看着兩人,不發話。
沒有辦法,張家善拗不過張興福,隻有請出管理組所有人,排兵布陣。
所有人兵分兩路,一路由董留成帶上王志山、張八一等人,去往大騾溝、小騾溝村和秦家山方向;另一隊,則由張家善帶上王興正、李得淼等人,去了更遠的尖沙咀、星羅村方向。
傍晚過後,稅務分局的兩路人馬,出了分局大門,各奔一方。
人人騎上自己的單車,一路奔襲,向下海湖開進。
等一撥人到了湖邊各捕魚點,天色尚早。湖邊一片寂靜,不見一人,四下裡連個人說話的聲音都沒有。
董留成查看過安放在湖邊的捕魚設備,确信是前來征稅的拖拉機無疑。隻不過它兩個輪子的車頭,如今被卸下輪子,像是人被砍了手足一樣,趴在湖邊,靜默無聲。
幾人擡頭一看四下裡無人,以逸待勞,靜候主人們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