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這麼快,調回來了?”
問及緣由,鄭立江蔫了。
他的表情由晴轉晴,不發一語。
辦公室滿是遺憾的味道。
鄭立江越發不說話,董留成越發關切。他刨根問底:
“你來了,那李梅花呢?”
提及李梅花,鄭立江心裡直打哆嗦。她是鄭立江的前女友。之所以董留成一上來就提及,是因為他與她不僅是戀人,還是三人的同班同學。在學校,兩人印象深刻。一對學生哥妹,戀人般出雙入對,格外惹人眼。兩年中專,兩人我行我素,弄得學校處處風言風語。後來畢業分工,兩人抱團去了山區縣。一對學生雙雙奔赴,如漆似膠,引來的全是别人眼裡的羨慕。董留成也不例外。兩人自此雙宿雙飛,過上幸福美好的雙職工生活;不想,五年過去,一對戀人少了一人,隻有一人形單影隻,來到面前。董留成不由得問:
“李梅花哪兒去了?你們兩個沒有一起調過來?”
不提及李梅花還好,一提及她,鄭立江當即曝粗,破口大罵:
“那個不要臉的婊子?她早調回來了!要不是她刺激老子,我何苦來着?你看看,我這些年好不容易攢下點錢,就因為這次調動,造了個精光,一夜回到解放前!我這輩子,怕是被這婊子貨給坑了——還直接給坑死了,再無翻身之日!老同學,你說說,我有多悲慘?”
話語帶着污穢,粗俗間帶着氣。洩憤更像是一個巨大的驚歎号,又多了一個疑問号。問題吊足了董留成胃口:
“你們怎麼啦?是不是分手了?不對呀,好好的,怎麼說分就分了呢?”
鄭立江久久不說話。
看得出,他的内心是掙紮的。良久,他稍稍平靜了些,緩緩道:
“哎。董留成,莫提了。有些事情,山貓兒聽到都會背過去淌眼淚呢!(筆者注:山貓,本地方言,是狼的别稱)”
董留成越發不解了:
“那你倒是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又是一聲歎息,鄭立江道:
“一言難盡。我們兩個在學校時好好的,說實話,要不是學校不允許結婚,我們早結婚了。私下裡,我們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一個是非你不嫁、一個非你不娶,鐵吧?後來我倆一同分工,去了哀牢山。那個地方雖然偏僻,可我們想着不再分開,日子過得好好的。我想着我倆肯定會在那裡生根發芽,再不分開。可時間一長,她變了。天地良心,是她先變的。她瞞着我,先我一步,申請調來了九山稅務所!她李梅花另覓新歡,好上了李旭富。李旭富你我都認識。要不是有一天李旭富向我問及李梅花,我還蒙在鼓裡呢!莫名其妙不說,我也說不出什麼原因!我很快成了公衆人物。關于我的風言風語不少。實話實說,我這次人未到,名聲早在稅務局上下傳開了。我成了稅務局名人!有人說,我在調動前,被李梅花一腳給蹬了;還有人問我,你鄭立江是不是瘋了,要變賣家産,找人送禮打點,将自己調回來?你說,要不是因為她,我怎麼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聽到這兒,董留成明白了一半。兩人多年戀情,在風花雪月之後,走到了油枯燈滅的地步。眼下的鄭立江,是一場失愛之後的人心難平。他定定地看向鄭立江,想着這事鬧到現在,是否真成了蹉跎前半生,相反空驚憂?
鄭立江話匣子一打開,當着許多人的面,整個人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
“要說我和李梅花的事情,真是說來話長。當年我倆不說是兩小無猜,也可以說是青梅竹馬。我們一起考進的江北中學。在江北中學,我們一個班。高中三年,我倆将愛情的種子播在校園,生根發芽,就缺開花結果。高二我倆開始約會。是她追的我。剛開始我不是情窦初開。隻是對像李梅花這麼漂亮的女生,是男人都會多看幾眼。這是男人的本性。不是有句歌唱得好嗎——‘男人愛漂亮,女人愛潇灑’。當年我跟比現在比,還更帥。既是人帥,沒有辦法的事。有許多女生給我傳紙條,這其中就有李梅花。我倆先是紙條傳情,後來私定終身,成了學校眼中盯。我們讀了三年高中,戀愛三年,形影不離。你問我當初誰勾引的誰?說句實話,一定是她李梅花啊。第一次約會,她主動摟上了我……”
講到動情處,鄭立江一時眉飛色舞。當着衆人的面,他起身拉起董留成,讓他扮成李梅花,自己則手搭到董留成的腰,一換手臂,将董留成整個人攬在懷中。
一場表演沒有劇本。董留成蹩腳地配合着鄭立江。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雖然明顯暧昧,卻有一種難于訴說的别扭。
辦公室多了看熱鬧的。李得淼和楊輝早對鄭立江的風流情史有所耳聞,加入了看表演的熱鬧。
鄭立江面前,董留成學生會主席的姿态出來了。他要逗鄭立江講情史。如此一來,逗着鄭立江的,是董留成;批評鄭立江的,還是董留成。
末了,他拉下臉來,數落鄭立江一點不留情面:
“你鄭立江和李梅花,高中就會這一套,算是無師自通,不折不扣的兩個情種!不對,是情聖!”
衆人一陣哄笑聲。
鄭立江道:
“我倆的地下戀情,一直持續到高考。高考是每個寒門學子的節骨眼。後來,我倆以高中定向生身份,一同進了地區财校,一讀兩年。報考地區财校,是之前我倆約好了的,也算是老天開眼,讓我倆如願以償,進了财校。在财校,環境寬松。環境變了。我們高中生讀中專,打個比仿,相當于現在的大學生上大學,沒有學習壓力,多了成人之間的散漫。對男女生學生談戀愛,學校睜隻眼、閉隻眼,充其量是紮法我們莫出問題(筆者注:紮法,本地方言,告誡,警告的意思),莫生出小孩,不讓學校背鍋就行。兩年中專,我們真到了分不開的地步。我們海誓山盟、不知發過多少誓言。要是堆得下,恐怕學校裡外全堆滿了。畢業時,我倆一起分到了哀牢山。為了照顧她,給她一個輕松點的環境,是我去懇求領導,将她留在縣城;而我,一個人去了山區稅務所。山區稅務所條件差、工作苦,我認了。我心想着隻要我們轉正,我調回縣城,會和她過上好日子。可那貨變了。她背着我,悄悄回老家,找了個接盤的,跟我提出分手。她要分手,我整個人氣瘋了。我腦殼子都要被氣炸。打她吧,就她那點小身子骨,我怕打壞了;罵她吧,咱好歹喝過點墨水,是文明人,不能粗魯。沒辦法。她說的,現在想想,沒有一句是真話。她說她先把自己給調回來,才跟别人領證,是為了拿證,來個曲線救國,一切全是為了我。她的原話,是‘我把我調回來,你等着我;等你調回來,我離了婚來找你。’這些鬼話,誰信?反正我是不信。她李梅花就是個水性揚花的貨!他媽的自古婊子裝高雅,都是什麼人!婊子,跟我做什麼夫妻!思來想去,我後悔被她耍了,還蒙在鼓裡,打算在山區呆一輩子!出了這事,我找了人。我要争口氣。不就是要回江海嗎?這還不簡單!看看,我現在不單是離開了山區,還調回了老家。好了。我回來了。我哪天一定要當着她的面,給她看看,我胡漢三回來了!我要羞辱她,看她背信棄義,是不是芋頭葉遮逼——哄鬼!”
說到激動處,鄭立江起了身,怒目圓睜,大罵李梅花負心,說李梅花勾引了他,如今始亂終棄,一腳踹了他!
鄭立江的忿忿不平,招來的,是董留成的嬉笑怒罵:
“這怕是你的一面之詞吧?還是那句老話:‘無人不冤,有情皆孽’。你倆背後的原因,肯定有你鄭立江。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你鄭立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不是我說你,你鄭立江就這德行!莫罵李梅花了。你要找找自己的原因。任何事情,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輪回,才有你鄭立江的今天!你不反思反思?你看你當年摟着人家李梅花的時候,你笑;現在摟不到人家了,你噪。都說‘色字頭上一把刀,石榴裙下命難保’,要怪,還是怪你鄭立江好色,把不住自己。你罵人家李梅花花心,你呢?你看電視裡那句什麼台詞,怎麼來着?對了,‘色色色,男人的本色’!要不是你鄭立江好色,不會有今日!算了,你也莫叫什麼‘小日本’了!現在中日關系友好,再叫你‘小日本’,沒意思。我們這裡人人都有外号,我叫老流。給你取個外号,叫你‘阿色’!也就隻有你,配得上這個号。”
董留成給人取的外号不少。有時難聽,有時直白、甚至帶着粗魯,像是人身攻擊。鄭立江一來,他取了這麼一個外号,不倫不類、文绉绉,還透着戲谑。
在場人忍不住了,一陣哄笑。
人人回味着鄭立江嶄新而響亮的诨名:
“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