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人家願意,我沒說的。”
卡點有人趁熱打鐵,給兩人倒了酒,端到兩人面前:
“來,男人不表态就喝酒。喝了交杯酒,我們今晚在場的所有人給你們作證,證明你倆是合法夫妻!”
衆人的撺掇中,兩人誰也沒有敢伸手接酒。
一場起哄,成了兩人的第一次相識。
經過這一晚,李躍文心裡多出了一個伏麗仙。
他所在卡點的工作,要麼集伴外出巡查,要麼去路過值守。巡查隔幾天才有一次。不巡查的時候,人人呆在堵點,不能回家。他們輪流着出一人,去守着公路的限行杆,限行杆叫停了過路車輛,檢查車上是否藏匿煙葉。檢查通過,放下限行杆放行,再等着下一輛車子過往。
不管是否值守,卡點有一規矩,人人守在道班,不能回家。
道班的宿舍成了牢籠。牢籠裡的人像是精神病院的病人,全蜷縮在不大的宿舍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困了的,或躺或坐,打發着空虛。日子久了,人人變得百無聊奈。
伏麗仙則不一樣。身為道班的一員,領導老趙将道班的公路分了段,每人各領一段,真正做到了“公路道班、各管一段”。沒有突擊性工作時,人人天亮後起床,扛上鋤頭,拿上鐮刀,走在自己的路段裡,巡視路面、路肩。遇到路面需要補修的,回道班報告老趙請上面配下經費修整;路肩的毀損,比如塌方和長了雜草,則成了他們每天一成不變的工作。她得用上不離手的鋤頭、鐮刀,去修整小型的塌方、鏟除路邊雜草。
為了每天的工作,她會早起,與不遠處田地裡幹活的村民無二。工作的性質,成了典型的“早上迎太陽、晚上送星星、月亮”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頓玩笑式的晚飯,成了李躍文接近伏麗仙的來頭。他有意無意地跟着她,去和她去巡查的路段,和她來一次近距離接觸。隻要是她孤身一人,他不時出現,手勤腳快地幫她幹一些體力活。
李躍文的到來,伏麗仙沒有拒絕。
她對他有好感。以她剛滿十八歲的年紀,幹着和路打交道的活,無聲無語。要是無人跟她說說說話,一起幹幹活,她會懷疑自己是否成了啞巴?
多了李躍文,她嘴角始終向上翹着,臉上挂着笑。
李躍文搭話,她更多的是點頭、搖頭;話不多說,手裡始終不離開她的鋤頭和鐮刀。能用肢體語言的,她不用嘴。
天氣的炎熱和需要出汗的力氣活,她說不了話。就這樣一個女孩,李躍文能感受得到她的心事,卻又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和伏麗仙相比,李躍文多了一個更為精明的大腦。
跟着伏麗仙,他顯示了他内向的性格背後,有着不一樣的過人之處。
他是學财經的,以他的專業,能精确地知道哪些路邊的水溝該清理、什麼樣的雜草該鏟除,甚至哪種路面該修補。道班工作,他了如于胸,不用再問伏麗仙。
收工時,兩人走回了道班。
進了道班,伏麗仙要做的,是去找老趙打卡。
伏麗仙要忙着交工具回倉庫,來不及打卡,李躍文搶先一步,代她把路段編号報了。對于當天處理的路段長度,他不假思索,脫口報出,甚至連伏麗仙給他的記錄,都不用看一眼。
沒有李躍文,伏麗仙一個人變得孤單。
她不知在走了多少回的幾公裡路上走了多少遍?腳下的路,跟她一樣不聲不響。
她是頂父親的班進的道班。算起來,她在家裡還有兩個哥哥、一位姐姐。為哥哥們在下海湖捕魚灑脫慣了,不願意進道班;她的姐姐會讀書,想通過考大學來出人頭地。她年齡不中招工年齡,為了她,父親隻有為她瞞報了歲數,讓她大了幾歲,這才進了道班,成了道班的一員,而且是全公路局裡各道班最年輕的女工。
接下來,一成不變的養路護路,需要的是力氣。她以一個農村女孩的韌勁,硬是咬牙頂上了。她和一幫大老爺們一樣,照例走到鄉間公路,日複一日地養路、護路。時到今日,兩年過去,她成了一個标準的養護工人。類似清理崩塌土石方、鋪設瀝青路面這樣的體力活,她不在話下。
她以一名工人的身份,站到了男人們的面前,從一個弱不經風的小女孩,變得粗聲大氣,身材壯實。和粗聲大氣的男人們站到一起,毫不遜色。
變化最大的,是她的體型。不綴的勞動,再加上吝力氣,她的手腳變得粗大,整個人像發酵的饅頭,下身則像磨盤一樣圓滾。如此體型,與她十八歲的年紀極不相稱;同樣,和秀氣瘦弱的李躍文站到了一起,如同營養過剩的人遇到了一個營養不良的人,多了反差。
不論如何,兩個身材差異的人,遇上了。
兩個人的相遇,讓山村多了一對有趣的靈魂。
兩人被一場鬧洞房般玩笑走到一起的人,一個瘦弱、一個粗壯。身材的互補,沒有讓相互排斥;相反,成了彼此相吸的磁鐵石。
伏麗仙的出現,足以讓陷入巨大失落中的李躍文,再起波瀾。
在他尋求另一半的年紀,他先是鄭立江傷了;再後來,他再一次被賀汝芳給傷了。
兩次傷害,他受傷不輕。
舔着傷疤,他沒有一蹶不振,更沒有停下對愛情的向往。
他沒有體驗過愛情的美好,一直想着嘗試。生活給她送出了一個伏麗仙,令他眼前一亮。她的出現,像是大海潮水退卻,揀海的他無意中找到了沙裡隐藏的寶貝一樣。
她是那樣的純真、那樣的樸實,與他無數次在夢裡見過的一閃即逝的女孩一樣,與他有着同樣的情懷,卻是躲在深山無人知。更為重要的是,她對他不排斥。這成了兩人近距離相處的最好理由,也成了他的夢寐以求。
日子一天天過去。
山村除了堵卡時的緊張,更多的,是一個人無所事事的寂寥。
李躍文在無數的幻想中,是伏麗仙到他身邊,陪他站在高高的山崗上,走在深深的樹林裡。
數不清的夜晚,他在夢裡挽上對方的手,讓長久以來的夢想,亦夢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