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雨虹左等右等,等不來王志山,一個人上了縣城。
等到王志山趕到信用社,她人去屋空。
王志山空着肚子,回了單位。
錯過了頭天的聚會,他決定第二天一早直接去往聚會的野餐地點。
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趕去了下海湖邊。
下海湖邊的半海地段,是既定的野餐地點。王志山騎單車抄了近道,從江北一路趕往龍泉,再經龍泉,去往野餐地點。
山路崎岖,王志山走得異常艱苦。
半海一半是湖,一半是山,山高路陡。羊腸小道裡,車子無法通行。為趕時間,王志山将單車往肩膀一扛,貼在峭壁,走了将近一個上午時間。
等他再次看到下海湖邊,已是氣喘如牛。
他走到錢曉富約定的野餐地點,是一塊平坦的開闊地。春天的明光明媚,春風送暖,花吐芳香,下海湖水澄碧空靈。雖是踏青看海的季節,可天氣乍暖還寒,遊人稀少。
王志山很快感受到了一絲清冷。左等右等,不見聚會同學的身影。
時間過了正午,過了說好了野餐的時間。太陽有了火辣的溫度。王志山肚中饑餓,肚子不争氣地“咕咕”直叫。他很是納悶:我的同學們怎麼會爽約了呢?
無奈,他騎車去了半海鄉。
半海鄉集鎮離下海湖不遠。時間是周末,又逢集天,街頭熙熙攘攘,很是熱鬧。濃濃的煙火氣,來往的行人,包裹着王志山,讓他心頭多了一種久違的溫馨。走進一家小飯館,他向店家要了碗米線,低頭狼吞虎咽。
門外進來一人,一驚一乍地,滿是驚駭:
“不得了,不得了!出車禍了!車禍在縣城開往我們半海的路上,一輛貨車壓死了一個大姑娘。太害怕了,大姑娘的腦漿迸裂,都濺到路邊了!可惜了,可惜了。二十來歲的姑娘,長得年青漂亮的,還穿了件白色的大擺裙!”
小飯館頓時一陣騷動。
有人大張着嘴,似乎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喉嚨;有人捏着手中的筷子,懸在空中,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大聲哭叫的小孩被母親堵上了嘴。
人人變得關切,要聽傳話人訴說下文。
王志山心頭一驚,一種不祥之兆湧上心頭,身不由己地打了一個寒戰。他心虛氣短,起身問:
“請問,和姑娘一起的還有些什麼人?他們來半海做什麼?”
傳話人一臉驚魂未定:
“嗯,有十幾個男男女女的樣子。聽他們說,他們是從縣城來,具體來幹什麼不知道。據出事的駕駛員說,他的車子在下坡,對方人在上坡,上坡的騎單車,人多,可能沒有注意他的貨車有人叫喊,才知道撞上了人!”
王志山緊張起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天!出事的會不會是我的同學?”
他急了,想再問,可傳話人沒有遇到如此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問急了,他努力回想着:
“是,我是看到他們單車上馱着米線、卷粉什麼的,好像,好像是說,要到哪裡去野炊……”
“老天!”王志山腦袋“轟”地炸開了。
他沖出飯館,騎上單車,往縣城方向趕。
出事的地點。
四下裡空無一人。周圍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風在嗚嗚咽咽,訴說着一場悲劇;靜默的大貨車,無語地停靠路邊,孤零零的。
王志山發瘋似地找着錢彥富。
一個下午過去,他沒有找到人。
好不容易在晚上時分去了錢曉富家見到他和同學們,所有人低頭不語。誰都不曾想到,一場同學聚會,成了同學永别;一個鮮活的生命,就此命殒天際,從此天人兩隔,人鬼殊途。
所有同學去為周雪芮送葬。
送葬現場,周雪芮母親呼天搶地。法師做起了道場,在超度周雪芮的亡魂。
雪白的紙錢滿天飄灑,沉悶的鞭炮聲聲,撞擊每個人的心扉。親友們含淚趕來靈堂。靈堂之上,麻繩綁捆棺材。棺材正中,一幅遺照之上,黑白的周雪芮,靜靜地看着每個前來人。
撕心裂肺的哭泣聲中,人人噙滿淚水。
法師一聲大叫:“送葬”,經文再次響起,送葬隊伍緩緩出動。
周雪芮大哥舉着招魂幡,邁出了腳步,發喪了。
一行人跟着上了山。
初春的早晨,生命熙來攘往,卻有一個生命半路凋零,向孤苦而生,天人兩别。人人跟着招魂幡,走向朝墓。
王志山和錢曉富各扛一面把白色花圈,将周雪芮送進深山,埋在了大山裡。
回到稅務分局,王志山身心俱疲。
剛進大門,一擡頭,他看到了董留成和張家善。
兩人問他哪兒去了?
王志山喉嚨幹啞,話說不出口,眼裡噙着淚。董留成和張家善沒有注意到他悲傷逆流成河,急促地道:
“朱雨虹來找你幾次,你沒在;她像是受了什麼驚吓,你趕快去見見她,好好安慰下她。她吓壞了。”
去了朱雨虹宿舍,天色已黑。
朱雨虹一個人剛從外頭回來,肩上多了黑色袖章,胸前是一株白色小花。她面色慘白,見到王志山,抽搐不已,“嗚嗚”地哭得泣不成聲:
“嗚嗚嗚,你去哪兒了?周雪芮遭了車禍,你知不知道?我去稅所找你,你不在。我昨晚一夜都沒有合眼……一合眼全是周雪芮的影子!我苦命的雪芮哇,你怎麼死得那麼慘!今兒是頭七,我燒給她紙錢……嗚嗚……她太狠心了,丢下我一個人走了!我沒了她這麼要好的朋友,我怕。她今年才剛好二十一歲!昨天聚會,是她生日。我約了她,要給她過生日呢!生日沒過成,人不在了……嗚嗚嗚……王志山,你說,她怎麼這麼苦命哇?她連個男朋友都沒有,連男人是什麼滋味,還沒嘗過呢……嗚嗚嗚……可憐的雪芮啊!那天她說要穿連衣裙,我勸她,天還不是太熱,不能穿裙子!可她說,今天的是我生日,我要穿,要對得起同學。裙子穿上了,是那種雪白的大擺裙,又白又長的,仰風一吹,‘嘩啦啦’的。我看着都覺得擔心。上坡時,見她騎到了路中間,我回頭,叫她靠點邊點,危險!話才出口,對頭車來了。她連聲慘叫,也沒有,就那麼一個人連車帶人,被大貨車挂了裙擺,攪到了輪子底下……”
王志山心如刀狡。
是啊,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有了呢?一個年青的生命,怎能承受生命如此之輕,不帶走時光的長久,極速地消散于人世間的每一個角落?
朱雨虹悲悲切切。
王志山上前安慰着她,不讓她傷心過度。
窗外電掣雷閃,一陣“噼裡嘩啦”的巨響,仿佛天外襲來。平地一聲驚雷,在開春時節,“嘩啦”的一聲,傾洩而至。
雷雨交加。閃電一道接着一道,密急撲下來,像是一條條渾身帶火的巨龍,從天而降,鑽進門窗,把房間瞬間照得如同白晝。四周在短暫地地閃過一個電光後,身後是一串跟着一串的霹靂響雷,“轟隆”一聲在人的耳際炸開,炸得人隔膜“嗡嗡”直響,頭皮發麻。再接下來,陷入一片漆黑。
停電了。
暴風驟雨鋪天蓋地,如同千軍萬馬,四下裡全是雨聲。
一聲驚雷,朱雨虹驚魂未定。“啊呀”一聲,倒向了王志山。
王志山不由自主地張開雙臂,抱住她,坐到柔軟的沙發上。
朱雨虹癱軟倒在他懷中,虛弱無比。暴風驟雨像是千軍萬馬呼嘯而來。她瑟瑟發抖:
“是不是老天顯靈,不甘心雪芮,要鳴不平?”
王志山拍拍她,輕聲安慰道:
“别怕。她會一路走好。周雪芮是你、我的同學,不會來害你的。有我在,你不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