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管,李正的膽子大了起來。看到張興福走人,他放下票,轉身上了樓。
再從樓上下來時,他的懷裡多了把吉他。
人人在争分奪秒中,看到李正抱着吉它,走到院壩,一屁股坐到食堂門前的草地上,自顧自地,撥弄起了吉他。
他一個人的悠閑,與衆人的緊張忙碌,格格不入。
董留成的不安,變得焦躁。一向脾氣溫和的他,發了火,大聲沖李正道:
“李正,你幹什麼?”
自娛自樂的李正,白了他一眼;再次做下一個輕松的動作後,這才擡了頭,道:
“累了,就休息休息。憲法規定,每個公民都有休息的權力。我休息一會,怎麼啦?”
“怎麼啦——工作沒有幹完,你休息什麼!”
不知是李正的還嘴,還是他的散漫,激怒了董留成。董留成一時變臉,像是一頭發怒的獅子,低聲吼了一聲,李正不可置否;董留成怒不可遏,一個箭步上前,奪下李正手裡的吉他,吉他被董留成高高舉起,要砸了吉他!
衆人吓得面如土色。王志山跑過去,死死抱住董留成,奪下吉他。
李正一溜煙跑了。
再次來到衆人面前,他一聲不吭,幹起了手頭的事。董留成一臉恨鐵不成鋼:
“再不給我動起手來,我讓你滾蛋!”
食堂炊事員來了。董留成要砸李正吉他的一幕,明顯吓得她不輕。她不聲不響,走到董留成跟前,小心翼翼地拉了董留成一把:
“是不是該吃飯了?我飯做好了。”
看着年輕的食堂師傅臉上滿是汗水的臉,一绺绺頭發濕濕漉漉的,像是要滴下水珠來,董留成青白的臉,縮短了。他點點頭:
“大家吃飯,先到食堂去吃飯!”
人人放下手中的票,去了食堂。
人在食堂裡,人人各懷心思。巨大的壓力面前,沒有人像往常一樣,插科打诨。人人想着飯後還有更為艱難的送票,胡亂扒了口飯,分頭準備出門送票。
為趕在天黑前将票送出,王志山打電話叫來了趙金洪的車。
車來了。人多車少,王志山将車安排給了路遠要送疊翠信用社和農經站的人,自己騎上車,和李躍文去了最遠的龍泉鄉。
龍泉鄉有下海湖信用社和上海湖信用社兩個網點。
人一出江北,剛進入龍泉鄉地盤,一擡頭,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
雨水“滴答”作響,打在兩個人身上,讓人一身雞皮疙瘩。
兩人就近找了家路邊的小賣部,躲避着雨水的浸濕。
探出頭來的店家,看到兩人,問,
“二位,下這麼大的雨,你們還要去哪裡?”
一看店家是認識的人,兩人啞然失笑。
店家讓兩人進門,等雨停了再走。
兩人搖頭,說不歇了,我們還有事要辦呢!
店家搖搖頭,歎了口氣,說這年頭,各行有各行的難處,大家都不容易!你們要去的地點那麼遠,你們帶傘了沒有?
兩人沒帶傘,店家找了兩把傘出來,兩人不接,說風這麼大,打傘騎車不便,不用了;店家憐惜兩人,轉身取了幾個食品塑料袋子出來,說你們出門不帶傘,是不是傲天行事,要跟老天對着幹,喝點雨水,證明你們身體好?
兩人不說話,将□□裝入袋子,緊緊紮牢口子,再次上了車。
雨越下越大。雨水“嘩嘩”作響。
雨水将兩個淋濕,澆得人眼前一片迷糊。眼睛和着汗水和雨水的味道,順着臉頰,流進嘴巴,鹹鹹的。
實在難以騎行,兩人再次停了下來。
大雨中,兩人決定分頭行動,各走各的,以節省時間,興許還能趁天色黑盡前,送出□□。
兩人自此分了手。王志山一個人騎着單車,狠命蹬車。
車進駛過兩湖交界處,雨水意外地變小了些,淅淅瀝瀝。道路在大雨過後,變得濕滑。沒有一輛車過往。路上的瀝青地面,在頭頂烏雲和白色的亮光中,黑油油的,是它極易打滑,讓人仰馬翻的時候,王志山小心地放慢了速度。
前方在一個又一個村落過後,到了期盼許久的下海湖邊。
駛進村子,信用社醒目的紅色标識在夜晚燈光的照射下,分外溫馨。
熟悉的櫃台和不熟悉的兩個年輕人,迎來了王志山。看清了渾身潮濕、卻冒着熱氣的王志山,兩個年輕人驚呆了。
按約定的劃稅□□交接手續,交接過完稅憑證,雙方心頭一熱,像是一個孤獨了許久的過客,落腳旅店一樣。
來不及過多寒暄,王志山謝過對方挽留,騎上單車返了程。
一陣電光雷閃,王志山在信用分社年輕人的目送中,快速駛進了夜幕中。
他一個人騎行在無人的環湖路上,下海湖遠遠甩在身後。前方成了上海湖,身邊是一座座村子。湖水霧氣騰騰,村子虛幻缥缈。老天似乎在捉弄着這個敢冒天下之大韪的人,除了不時的一記閃電,不給他一絲聲響。
天地間滿是黑夜的詭異。村子一座座甩在身後,上海湖升騰起了深深淺淺的黑霧,天地間一片混沌,前方一片模糊。
他摸索着,一腳深,一腳淺的。
車子偶爾蹚進積水,鞋子進水,整個人變得冰冷。
不知名的鳥,在昏天黑地中摸不清方向,“嘎,呀”地在飛着,不給王志山心頭一片死寂。
頭頂雷電一閃,頭頂上方再次“嘩啦啦”下起雨來。
沒有月光,四下裡全是田地。四周的莊稼,分辨不出是什麼顔色。王志山一個小小的、黑黑的身子,穿行在其中。
再次回到分局,他滿身濕透,全身上下淌着水。
為貪圖避開樓頂“嘩嘩”直下的雨水,他慌不擇路,一個箭步,跳進敞開門的分局長辦公室。
辦公室四處明亮,坐了一人,是張興福釣魚回來,一個人靜靜發呆。
看到眼前冷不防地竄進人來,張興福擡頭打量了來人。面前的王志山,一身雨水,順着身子往下淌,隻一瞬,辦公室腳下的水泥地,多了一灘水。
張興福咧開嘴,“哈哈”笑了:
“哈哈,你這個臭囊瓜!大下麻雨的,你是去做賊去了嗎?看你,挆成什麼樣子了!”
張興福在他的沉默中,讨了個沒趣,走了。
這一晚,王志山很是寒心。
王志山在張興福走後,一個人坐到電話機前,對着還沒有回來的李躍文、以及趙金洪,問了他們人在何處?
通着電話,他心裡的一股氣漸漸松了下來。
他沒有資格去說張興福,卻在不住埋怨張興福實在不該如此冷漠。即便事不關己,可面對下屬,不同情也就算了,他不該冷嘲熱諷。
張興福曾經的高大形象,在王志山心裡一點點坍塌。
人是會變的。當年視下屬如手足的張興福,如今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置身事外,顧憐自盼,不僅置幹部冷暖于不顧,還不惜冷言相譏?
人啊,有時該反思的,不一定是别人,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