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在上首的男子溫雅一笑,“難得見你撿東西回來。”
月連城端坐在廳中的太師椅上,眼風掃過邁進門的兩人,如霁月清風般輕柔一笑,“方才還想着你怎麼不見了,原是跑去找了。”
被提了回來的傅缱容被放在了邊上一張黃花梨木的椅上,從少年跨進左刺史府中時便開始安靜如雞。
她甫一進門的第一眼就往上面看,總算是看清了這個左千秋口中的“大師兄”長了個什麼樣子,一時間竟失了言語。
沒想到左千秋這兩個師兄,一個是冷銳如劍,一個端得是溫潤如玉。愣是一個賽一個的天人之姿。
這位風雪中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大師兄身上裹着一襲素色的披風,風流倜傥地坐着,領邊一圈光澤柔順的白狐狸毛圍着一張五官精緻俊美的臉,皮膚白皙如瓷,襯着一張優美如花、透着淡淡粉意的嘴唇,像是總是勾着點點笑意,一雙桃花眼看着人時灼灼多情,直教人不小心看一眼就會淪陷進去。
美人溫柔如畫,清雅絕倫,卻沒有絲毫女氣,渾身風姿綽約,舉手投足都帶着一種氣定神閑的姿态,看着她時眸光泠泠動人、宛轉流光,光是靜靜坐在那兒瞧着人的姿态,便叫人心裡山河傾倒。
……傅缱容一眼過去,還以為自己見着了傳說中千年的狐妖。可是那種氣度中卻有種非常明顯的、來自于強大的危險感,如劍般鋒利,讓人不敢亵渎,甚至不敢随意親近。
這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不對,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她算是記住這個“大師兄”了,刺殺時光憑一句話就将她吓退,此時一看真人,隻覺得她當時的判斷果然沒錯,左千秋的這兩個師兄,她怕是半個都打不過。
倒黴。偏生是這樣性命攸關之時,竟然遇到了這樣的對手。傅缱容心裡不爽,見那人一直眉目幽微地瞧着自己,便也瞪了回去,沒想到這大師兄眸光一轉,便是波瀾不驚絲毫不以為忤地從她身上掠過去了。
月連城掃視過那女孩身上裹着的他師弟的外衣,再看向自己坐向另一側的師弟,肩頭上還沁着細微的血迹,倒是稍稍驚訝了一下。
“哦?還受傷了?真是難得。”
沒想到今日一連出口了兩次難得,月連城笑了一聲,贊道,“姑娘的牙口,倒是如姑娘的刀一般鋒利。”
像是想到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他轉而看向那姑娘從他師弟外衣裡露出的一張雪白的臉,笑盈盈地補充道,“這可是我第一次看到師弟主動寬衣呢。我可要謝謝你了。”
承讓承讓。她默默地看着這幾人,未發一言。把她提了回來的少年倒是對他師兄的話毫無反應,徑直坐在了她對面的椅上,斜靠着,閑閑撿起了一旁的茶盞,許是師弟家的粗瓷茶盞太過破舊,讓他認真看了眼。那模樣,仿佛是對現在将要進行的環節絲毫不在意般。
傅缱容掃視了一番自己的處境,見三個師出同門,氣質如出一轍、皆有着點不惹凡塵味道的男子正環繞自己而坐,那架勢宛若三堂會審,其中兩個還看着她,還都不說話,隻好主動開口道。
“你們想怎樣?”
月連城笑了起來,仿佛覺得有些意思,一本正經道:“我們不想怎樣。
“倒是姑娘你,來殺我門中師弟,是個什麼意思?”
“開張吃飯,沒什麼好說的。”
左千秋雖說是他們師兄弟中看起來修為最低的一個,對世事人情卻顯然相當的通透,看着她道:“你若真想殺我,隻怕早已經成功。師兄也是因此覺得你心地不壞,故有此一問,你會受尹公昂驅遣,是被他威脅、被攥住了家人,還是說有其他苦衷,所以不得已而為之?”
傅缱容心中一動,哦?苦情戲?這就把戲碼給我安排好了?這麼省事的嗎。她笑了笑,心裡飛快過了一遍,張嘴卻隻是說:“沒有苦衷,我殺了你,他放我出城,僅此而已。”
她雖有心結,有明知不可為而必須為之事,說謊卻并不在此列。亦沒什麼興趣賣慘演戲,直接便說:“既然你沒有死,我也算失敗了,你放我出城,我跟那人的交易便結束了,你絕不會再看到我。”
她看着左千秋,努力了半天,還是好歹擠出了一句柔軟一些,不太硌人的話:“我沒能殺得了你,留在城裡,也是死路一條。”
左千秋卻隻道:“方才剛一回府便接到了消息,尹公昂昨夜已然畏罪自盡,你大可不必害怕。”
沒想到傅缱容卻猛然一驚,坐直了身子,脫口道:“什麼?”
她心裡一下緊張了起來。那胖子竟然死了?!她瞬間想到了他身側那個不露聲色的校尉,她從看到他倆站在一起的第一眼時,就覺得這個大人與心腹的組合是怪異且不平衡的,一個太蠢,一個又太危險!
傅缱容眼見着左千秋奇怪地打量起了她臉上的神色,知道自己一時沒控制好,将驚愕表現得太明顯了!趕緊控制住了自己眼神,努力不露聲色地小心問:“他……因為什麼死的?”
左千秋狐疑地看着她:“說是受賄,放走了某個重要的人。”
傅缱容的身體一下緊繃了起來。她努力克制着,但是卻感覺左千秋那兩個不太好惹的師兄一定已經察覺了出來!
不好,這實在是不太好。
果然左千秋定定地看了她一會,突然問道:“對了,還沒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傅缱容的嘴唇有些發麻,三道視線正看着她,“傅缱容”這個三個字是絕對不能說的,幾乎是在國破的那一天,她便将這個名字封印了起來。
她要想出一個名字,她要想出一個名字!但是這瞬間來得太快了,此刻頭腦裡可謂是一片空白,心想着決不能讓他們起疑,絕對不能遲疑,可是她越緊張越是想不出來,不管是宮女的還是傅家人的,一個都沒記起來!她張了張嘴,情急之下,一個名字幾乎是脫口而出——
“蘇雪回。問名字做什麼?”
出了口她才後知後覺地悄悄訝異了起來,她說了個什麼名字來着?
好像是之前的夢裡……她将夢都忘光了,沒想到這個名字竟然還……
雖說是夢裡的名字,但好歹也算是蒙混過關了,她端詳着左千秋的神色并無異樣,正松了一口氣,沒想到那個大師兄,還有帶她回來的那個少年,兩人聽到這名字竟然齊齊一愣,眼中神情竟然唰地變了!
方才還溫文爾雅談笑間的月連城瞬時間眯了下眼。
那個少年更是,本來在左千秋說話間已一手把玩起了茶盞,此刻竟然倏忽擡起臉看向了她,挑起了劍眉,神情一瞬間,竟有些動人。
她愣是沒想到,這些修真之人對自己說出的名諱竟然會比那些官員聽見傅字打頭的三個字反應還要大!
左千秋顯然也察覺了這一瞬間微妙的氣氛,他轉而看向了自己的大師兄,輕聲:“月師兄,這是?”
月連城一擺手,止住了他的疑問。卻也沒說什麼。
她揣摩着這兩人的反應,遲疑着:“……怎麼了?”這個蘇什麼的,難不成在這些修真之人耳中是個什麼禁忌不成?可是那個月師兄神情的變化也隻是恍然一瞬間,沒能讓她看出什麼來。
月連城端坐于堂内,玉手掩住唇角輕輕咳了咳,笑了起來:“蘇雪回?倒是個好名字,可是如果我沒想錯……這應該是個男孩子的名字。”
她迎着那種高深莫測的溫軟視線張了張口,好半天才想到了一條說辭:“男子名字又如何。”
傅缱容再看向對面的少年,一抹冷色而銳利的眼瞳就這樣直直地撞進了她晃動不安的心裡。他居然一直在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