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不會想把我這麼夾一路把?怎麼,怕我逃跑呀?”
“……呵。”
蘇雪回僅從短促的一聲哼笑中聽出了一句明晃晃的“不自量力”,她衡量了片刻,繼續試探:“你也不嫌累?”
蕭懷清甚至沒有看她,徑直往前走着,淡淡道:“你知道你還沒有一把劍重麼。”
“什麼?!”蘇雪回差點被這話嗆到,全身都炸起了毛來,她怎麼可能還沒劍重?!“你、看不起人也該适可而止。”
蘇雪回一側臉,便跟少年腰側另一邊的那把劍看了個照面,那劍安安靜靜躺在劍鞘裡,仿佛跟她眼對着眼,蘇雪回莫名覺得,就連這把劍也似乎笑了起來。
她沖着那看不出來材質但一看就很了不得的劍挑了挑眉,“說不定隻是你的劍太重了。”
身姿冷銳英氣的人恍然未聞,環顧四周,他們面前赫然是一片戰後的亂墳地,不遠處的地上橫屍遍野,被血液浸透了的軟爛黑泥之下,冒着一截截被砍成了爛肉的屍首,空氣中充斥着濃濃的血腥與腐臭,舉目所望,簡直就是慘不忍睹。
蕭懷清顯然略有些吃驚,他繞着戰場邊緣走了幾步,随後越走越快。
蘇雪回一時也被眼前的環境吸引住了注意力,從他的胳膊下探頭往外看,“看旗幟是茲然與滄琅人,他們怎麼會打起來?”
“人世間多年征戰不休,有何奇怪。”
兩人一同看去,隻見斷矢像刺猬一樣插得遍地都是,與披盔戴甲的屍體一樣随處可見的,還有數不勝數的斷刀殘槍,不遠處屍體堆成的小山上立着半面折了一半的旗幟,本應是鎮軍之物的旌旗此刻像塊殘破的招魂幡,在厚重雪雲下蒼白晦暗的天色中,在這詭谲可怖的戰場上滄涼地飄着。
蘇雪回遠遠望去,此地山勢連綿呈東西走向,茲然多為草原,滄琅與茲然以北邊最後一座山脈河林山為界,若能見山,此地就應該仍是滄琅地界。
蘇雪回聽得蕭懷清不沾人間煙火的話搖了搖頭,“當年滄琅聯手茲然,一起攻破了大幽。茲然雖然是個騎牆的,在不确定滄琅真的能打敗大幽之前,一直未正面與大幽開戰,但是卻借了滄琅許多兵馬。之後大幽國破,滄琅便把大幽最東北邊的一大片林地與沼澤讓給了茲然。
“沒想到茲然會在滄琅剛推翻大幽,還未站穩腳跟時便開始侵入滄琅,倒是好謀劃……”
蘇雪回說到此處,内心卻在想别的東西:“這兩家若是打了起來,那對我的追捕是不是也該松懈些了……”
幾句話間,抱着她的人幾步便來到了一座山坡頂,兩人一同朝遠處望去,蘇雪回倒吸了一口氣,眼前荒涼的戰場幾乎一眼望不見頭。“乖乖……這……”
“你覺得這裡有多少人?”
蘇雪回被眼前的場景震撼,下意識脫口:“少說也得有五萬了。”
“準麼。”
蘇雪回撇了撇嘴,随手指了指遠處的一面旗幟,“師旗,一個師一萬人,這裡一眼望去就能看見三面師旗,五萬算是少的了。”
意外的是蕭懷清并沒有再質疑她,他從山坡頂上下來,眼神掃視過地面,仿佛在找什麼。
蘇雪回有些詫異,他這是信我說的話了?緊接着蘇雪回突然反應過來——不對呀,他為什麼要問我?自己不過一介流浪的小女孩,一下能說出軍隊的人數,會不會暴露了什麼……
她心裡暗道不好,跟他一路行來自己竟然是松懈了,肯定是方才被他否定了幾次,急于證明自己,萬不能再口無遮攔才是!
“咳,我這、都是聽校尉營裡那些人說的,算不得準。”
蘇雪回擡頭去看對方臉色,蕭懷清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視線,也垂眸掃了她一眼。
……這人雖然長得很俊吧,但神色總是過于冷淡鋒利了,讓人根本不敢與之對視,也着實無趣了些。
緊接着,蘇雪回就見他的唇角似是挑了一下。
她登時愣住了,一時沒回過神來。
然後環繞着自己的手一松,方才還被腹诽“無趣”的人将她放了下來。
“站這裡别動。”
蘇雪回一愣一愣地下了地。摸不着頭腦地想:“怎麼回事,這貨突然開竅了?”
她看着蕭懷清轉身拿過地上散落的一個馬鞍,并指便切下了兩片皮革跟幾條皮繩下來。當他走回來并且在她面前蹲下時,蘇雪回才突然意識到他要做什麼。
“擡腳。”那個從仙山上下來的,據說是左千秋的師兄在她面前半蹲着,擡臉看她。
這人睫毛怎麼這麼長。
真是個睫毛精。
蘇雪回盯着那淺色的睫毛看了半晌,才在那下面的眼神中擡起了腳。她每每都覺得自己有些受不了這種視線,他的眼睛尤其清淺,平常都是目下無塵的樣子,似乎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停留視線。
所以當他一動不動地看着人的時候,那眼神的感覺就越發強烈得令人招架不住。蘇雪回是萬萬沒想到,她有一天竟然會在對視上敗下陣來。
蕭懷清用皮革在她腳上綁了一個簡單的鞋,接着開口道。
“另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