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回一動不動地屏住呼吸。方才看它們還在百丈之外,沒想到接近得如此之快!
不知這三個馭屍人會不會也無視她……方想到這,那粗長的爛皮馬缰被勒緊了。
巨大的屍馬停了下來。
蘇雪回幾不可察地将刀出鞘了三寸。她身後的衣服已經被重重冷汗濕透了,冰冷的麻布緊緊地粘在了她的背上。
這是她一生之中第一次遇到這種非人的東西。她的小指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寒冷,細微地顫抖了起來。
一陣可怕的,像是昆蟲般密密麻麻的咀嚼聲在她頭頂咯哒咯哒地響了起來,随即,一陣陰濕的氣息噴在了她後頸上。黏膩而腥稠,仿佛死亡本身般寒冷得令人動彈不得。
蘇雪回聽到那個東西嘶啞地念了句什麼。
它在說什麼?
蘇雪回沒有分辨出背後的聲音究竟屬于何種東西,她不确定對方是什麼目的,便沒有輕舉妄動。
她蟄伏着,重心下沉,身體前伏,渾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像條随時準備暴起的狼。
身體機能全部放緩,将全身所有的反應力都彙聚在自己拔刀的指尖上。
冰冷的霧氣夾着濃重的濕氣,宛如海潮般撲打到她身上,再從她身側分開,随即洶湧地朝前漫去,沒多久,她便看不見眼前五丈開外的地方了。
腦後的每根頭發絲都在告訴她身後那個東西還在,似乎正垂下了頭。
蘇雪回像一隻被蛇盯上了的鼠,在展開厮殺的前一秒,兩方都進入了奇妙的靜止。
她緩慢地運着氣,目視着前方,不知蕭懷清有沒有察覺到什麼,她聽不到他的聲音了。四周的一切已經迅速被霧氣淹沒,滿耳盡是濃霧彌漫開來的沙沙聲。仿佛置身于淩晨之時凝結着重重露水的陵園。
一陣可怕的呼吸又噴到了她的後頸上。蘇雪回按兵不動,血脈之中湧起睽違已久的、令她顫栗的膽寒與興奮。那是種命懸一線之時的高度集中與絕對的靜止。那是種會讓所有刀客屏息忍耐漫長等待的出刀定生死。
這種令人欲罷不能的危險刺激着人的神經,這便是使刀與使劍的人最大的不同。在靜止與爆發之間微弱的平衡被打破的一瞬,他們追逐着賭徒般生死相較的危險快感。以及交手之後屬于赢家的刀口舔血,這感覺令人上瘾。
而在這種時候,她的心思最為純粹輕盈。她隻是一把刀。
“咯咯咯咯咯咯……”
又有聲音響了,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大概是另外一隻。
她的背後回應起了同樣的聲音,“咯咯咯咯……”
它們……難道是在交流?
這次的聲音跟方才有些不同,聽起來像是烏鴉用喉嚨發出的鈍響。
蘇雪回緩緩調息了一口氣,她的呼吸聲在這寂靜的時分,在耳邊響得過于清晰了。
“蘇……”
蘇雪回渾身猛地一炸,她太過驚訝了,以至于下意識不可置信地回了頭!
“蘇……”
身後的東西咯咯哒哒的響了一陣,終于發出了一聲能分辨出來的人聲,而且她還聽懂了。
蘇雪回睜大了眼。這怎麼可能!
她的身後聳立着一個極高的人影,霧幾乎掩住了它的大半身子,讓那兜帽與詭異盔甲之下應該是頭的部分像是浮在了霧中。
“蘇……蘇……雪……”
方才遠處看到的三個仿若趕屍人的巨大東西此刻就立在她面前,三個仍然成三角之勢隐隐綽綽地出現在霧裡。
蘇雪回仰起頭去看,它們幾乎有七丈多高,立在眼前時就如同三棟破敗的樓。漆黑厚重的披風無風自動,露出下面宛如昆蟲節肢般嶙峋鋒利的铠甲。
巨大的馬頭轉了過來,成了白骨的空洞馬眼在看她,幾乎與她臉對着臉,沉重的前蹄不斷踢踏着地上濕淋淋的泥土。
蘇雪回的目光從那匹馬移到它身上馱着的詭異的人型物體身上。
這個東西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她太過奇怪了,後退一步,但手從刀上遲疑着還是沒有放下來。
為首的那個東西緩緩朝她前傾,像一座山般壓下。蘇雪回陡然覺得眼前這場景有點熟悉!透着一股曾經發生過一次的感覺,她莫名地回想起了之前的那個夢,和夢中的那個九陰極冥殿的左司丞。
它從厚重的黑袍下緩緩地擡起了手。那手覆着重重的铠甲,五指極細而長,就像昆蟲的肢體一般。随後停在了她面前的空中。
蘇雪回看着這截巨大而可怕的手,她還是無法分辨出它們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那铠甲奇形怪狀,長着各種各樣開衩的長刺,真是不知道是甲片上的還是從它們身體長出來的。更不用說三張臉全部都籠罩在兜帽的陰影下,就像三個黑洞洞的虛空正在凝視着她一般。
“蘇……”
蘇雪回看了看它,又看了看它停留在空中的手,猛地意識到,這難道是要給她什麼東西?
她不确定地緩緩伸出手,攤開了自己的掌心。真是不好意思,因為她現在确實還沒長多高,那龐大的身軀幾乎是伏在了馬背上。
接着從那巨大的異類掌心中漏下了一個東西,直接掉進了她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