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這幾日已經對沈谕冷不丁冒出的話有了免疫,宋懷晏此刻還是不知所措了一下,揣了好幾次都沒把手機放進兜裡。
這小子還挺會現學現賣?
他正想調侃幾句,忽然想到,最初在蒼玄宗,倒也确實是沈谕在罩着他。
空中響起一道悶雷,雨珠似迫不及待地要砸下來。
“先回諸事堂。”宋懷晏忙撐開玄色油紙傘,将兩人罩在傘下。
雨雖下得很急卻不大,隻是他這一把尺寸并不算小的黑傘,撐兩個大男人還是顯得有些局促。
“額,你靠近一些,會淋濕。”宋懷晏見沈谕半個肩膀露在外面。
沈谕卻似乎并不在意,面色平靜道:“我這樣的,淋點雨,比較酷。”
宋懷晏:“……”
你這天才的學習能力能不能不要用在這種亂七八糟的地方!入一次魇,把小混混的話學了個七七八八?
他這個師弟這麼潇灑且酷,顯得自己這個縮在傘下的師兄很弱雞好吧?
但沒辦法,他确實不能當落湯雞。于是宋懷晏隻能往沈谕那邊靠了靠。
春末的雨細密纏綿,帶着絲絲涼意。
兩人挨着胳膊并排走路,宋懷晏能感受到沈谕身上那一直高于常人的體溫,他一路都走得小心局促,盡量減少兩人之間的肢體摩擦。
沈谕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微微偏頭看他,腳步也無意識頓了一下。
宋懷晏感受到斜上方投來的目光,這才意識到,師弟竟已長得比他高了。
明明當年個子差不多,有的人卻在二十歲之後還偷偷長了個!
宋懷晏低頭悶聲走路,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下雨天當真是麻煩,身上酸疼了好幾日不說,還讓他個子都縮水了。
回到諸事堂不長不短的路,兩人走了将近十分鐘。門口的竹風鈴在雨中輕動,響着沉重而幽遠的聲音。
宋懷晏推開門,一個人站在院子中央,漫天細雨卻沒有一絲落在他身上。
“趙斌。”宋懷晏撐着傘,将沈谕掖在自己身後。
那人聽到聲音回頭,一頭利落短發,膚色偏黑,左側眉骨上有一刀疤,将眉峰截斷。
“我是……趙斌?”他看着宋懷晏,原本熠熠生輝的眼睛渙散而渾濁。
“你應當,已經死了十多年了。”宋懷晏緩聲開口,“為什麼還不離開?”
“我不知道……。”趙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你還有什麼心願未了?”宋懷晏聲音平靜。
“不知道……”趙斌低聲喃喃,“找不到了……”
“你想找什麼?”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趙斌講話忽然像卡帶的音頻一般,連同整個人都成了僵硬機械的木偶,直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指。
宋懷晏歎了口氣不再多言,手中飛出一張黃符,拍在趙斌胸前,趙斌便像是被定住了身,徹底不動了。
他帶着沈谕走進内堂,趙斌就如提線木偶般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們,然後在香案前的蒲團上坐了下來。
宋懷晏從架子上抽出一支黃色線香點燃,細細的白煙袅袅而起,散出一股蓮花般幽淡的香氣。
“師弟,你一會要跟在我身側,不能随意動用靈力,知道嗎?”雖然這幾日沈谕很聽他的話,白日裡清醒時從未用過靈力,但他仍是有些不放心。
沈谕不明所以,隻順從地點了點頭。
宋懷晏左手一轉,無名指上顯現出一根紅線,像藤蔓一般往沈谕的手上生長,瞬間纏繞在了他右手的無名指上,然後兩人中間的這段紅線猶如隐身一般消失不見,隻有宋懷晏手指上纏繞的那一段還在散發着紅光。
宋懷晏帶着沈谕在趙斌面前的蒲團上坐下,伸出左手,那紅線上顯出一枚銅錢,墜着的銅錢在他們之間搖擺,殘影晃動間,伴随着一陣莫須有的銅錢撞擊發出的輕響,周圍像是霎時起了白霧,變得朦胧一片。
很快迷霧散開,兩人又來到了那條熟悉的巷子。
他們又看到了先前在魇中看到的場景,在那之後,趙斌總會在巷子裡等許嘉辰經過,從他身上搜刮一些零碎的小玩意當做保護費,又随手扔給他一些糖果零食。
一日,許嘉辰沒有去上學,趙斌打聽後才知道他被他的賭鬼爸爸酗酒後打得下不了床。
于是趙斌帶着兩個小弟,在渣爹賭完回家的路上把人套起來狠狠揍了一頓,然後渣爹回去把許嘉辰打得更嚴重了。
趙斌就天天堵着人打,後面終于把他打服了,不敢再動他兒子一根手指頭。
“這裡,和剛剛不一樣。”沈谕看着周圍不斷變幻的景象,忽然開口。
宋懷晏有些訝異地看他:小師弟的直覺當真敏銳。
“這裡是‘娑婆境’。”他毫不顧忌地同他解釋,“剛剛我們不小心進入的叫做‘魇’,可以說是人死後執念産生的一種夢境,而‘娑婆境’是三千世界的縮影,若以一人的魂息為引,就能如一方娑婆境,看到那人的一生。”
“來這裡,做什麼?”沈谕問。
“找到趙斌的執念。”
“要跟着誰?”
“跟着香味。”宋懷晏目光看向面前絲線一般延展的白色的煙霧,帶着淡淡的白昙花一樣的幽香。
他先前點的黃色線香,是引魂香,能指引他們在娑婆境内看到和那魂魄執念相關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