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很久,他沒有再上過無盡峰,也沒有單獨見到過沈谕。偶爾在宗門遇到,也都隻是他單方面遠遠地點頭示意,更像是形同陌路。
直到半年後,宋懷晏覺得自己的進度太慢,決心早上再提早半個時辰開始練功,那日卯時剛過他去飯堂吃早飯時,遇到了沈谕。
他提着劍,額角還有薄汗,氣息有些急促,顯是剛練完劍。
原來,他每日都起這麼早。
于是宋懷晏又将晨練的時間提早了半個時辰,練完劍後再去飯堂。于是那段時間,他每天都會遇到沈谕。
雖然小師弟總是一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樣子,但宋懷晏厚着臉皮日日與他同桌吃飯也沒有被趕走,便逐漸大膽起來,開始先一步打好早飯等着他來。
沈谕無動于衷,宋懷晏便隻能自己吃雙份。半個月後,沈谕終于開口:“你早上吃太多了。”
宋懷晏才知道,跟小師弟就得打直球,因為他根本看不出他人的别有深意。
再之後,他們常常會一起出入飯堂和學堂,沈谕很少同他搭話,但偶爾見他練完劍,或者看書苦思時,會冷不丁地提點他幾句。
客觀的、直白的、一針見血的但十分有效的那種提點。
宋懷晏終于意識到,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
他上一世也并不是特别聰明的那種類型,靠着比别人加倍的刻苦努力,才保持着還算優異的成績,如今在雲州世界,他也是拼盡全力,才勉強能跟上這裡的步伐。
然而沈谕既是天賦型,又是努力型。八歲入宗門,雖早已過了修行最佳的年紀,卻在短短三年内突飛猛進,達到了玄境。天地玄黃四境界,玄境是一般弟子修行十多年,至少十八歲才能達到的境界。
在他的襯托下,所有人都黯然失色,所以宗門的弟子多半不喜歡他,處處針對他。
一日,宋懷晏來到飯堂時,見七八個弟子正圍着沈谕一人,桌上的粥碗和饅頭被打翻在地。
“怎麼娘們唧唧的,還打耳洞啊?”一人眼尖看到了沈谕左耳的孔洞,頓時嘲諷起來。
“哼,他可不就是憑着這張臉才在掌門那這麼受寵的?小小年紀一臉狐媚相!”
“天生就是以色侍人的賤種!”邊上的高個子滿臉嫌惡。
而沈谕隻拿着筷子坐在那,眼都未擡。
宋懷晏上前将人群撥開,厲聲呵斥:“宗門規訓,不能恃強淩弱,欺辱同門,你們都忘了嗎?”
他雖名義上是宗門的大師兄,但因大病“失憶”後,衆人對他也逐漸疏離,連表面上也少有敬意。那幾個弟子此時見他維護沈谕,當下便将矛頭也對準了他。
“大師兄起這麼早不去偷偷背書,來這裡逞什麼英雄?”一人陰陽怪氣道。
“這小賤種仗着自己是掌門親傳,平日裡打壓我們,就不算恃強淩弱?”另一人憤憤不平。
“你這蠢貨,連自己都罵?”邊上的弟子将那人拉到一邊,“要說宗門規訓,沈谕狂傲自大,目無尊長,還打傷同門,他犯的戒律可不算少!大師兄如何就這麼偏袒他?”
“怕是因為自己現在不受寵,所以上趕着巴結小師弟吧!”有人低聲嘲笑。
衆人圍着他們七嘴八舌,宋懷晏隻覺耳畔嗡鳴,腦子亂做一團。上一世因父母雙亡,在學校裡也總有人對他指指點點或明裡暗裡地欺淩他。從前他隻會一再忍讓,可如今,重活一世,他有了修為,又有了師弟。
他是大師兄,總該,護着自己師弟的。
于是,在意識尚未做出判斷前,他已經一拳向面前的人揮去。幾人很快打成一團,宋懷晏沒用靈力,其他弟子也有所收斂隻跟他肉搏,但他們人多勢衆,宋懷晏很快便落了下風。
而當事人沈谕卻隻在一旁冷眼看着。
直到宋懷晏悶哼着吐出一口血,衆弟子擔心事情鬧大,且他們的目标本來就不是他,這才慌慌張張地逃離現場。
沈谕放下筷子走到宋懷晏邊上,卻并沒有扶他的意思,隻說:“他們打不過我,不用幫。 ”
宋懷晏被打得眼冒金星,雖然腦袋暈暈乎乎的,但聽到這話,多少有些傷自尊,還有些傷心。但緊接着,他又聽到沈谕說:“你打不過他們,我教你。”
月亮漸漸西移,井口的月光被擋住。
水中盛着的月亮便也散了。
眼前已經恢複平靜安然入睡的人,面容清俊,一如當年。
是千山負雪,是冷月高懸。
水中月是天上月。
眼前人……是心上人。
宋懷晏低垂了眼睫,遮住眸底的神色。他恍然發覺,原來自己将沈谕這個人,在心裡裝了這麼多年。
明明早就你死我活,明明已是時空相隔。
可他,既不敢恨,又不敢愛。
*
雪山上,寒風如刀,切割着空曠而冰冷的大殿,四壁冷硬,回響着風的哀嚎。
一口冰棺靜靜地放置在大殿中央,棺内躺着一個身着藍白衣袍的人,面容蒼白如雪,清俊依舊,卻再無半點生息,仿佛已與這冰冷的宮殿融為一體。
玄色衣袍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走這片死寂,身形狼狽,衣袍上沾滿了鮮血。他的神情癫狂,眼中的瘋狂與絕望似海上狂狼飓風,席卷一切。
“哈哈哈哈……”他的笑聲在大殿中回蕩,凄厲而扭曲,“騙我,都在騙我……”
他顫抖的手中,緊緊握着一顆璀璨的珠子,玄色靈光散出,珠子被捏得粉碎。
玄衣人步履蹒跚,艱難地走到冰棺旁,目光死死地盯着棺中的人。
“你也在騙我……”他的聲音嘶啞,手指輕輕觸摸着冰棺的邊緣,“為什麼……”
冷寂的大殿裡,隻有嗚咽的風聲回應着他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