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逐漸變大,宋懷晏撐着黑色油紙傘,快速穿行在雨中,走到半路,就見前面一人打着黑傘慢慢走着。
“小愛!”他快步往前。
宋愛國等到他走到面前了,才緩緩擡頭看他,神情有些呆愣。
“怎麼了?”宋懷晏問,“這麼晚才回來?”
“我剛剛在陵園,碰到徐爺爺了。”宋愛國答得很慢,“他今年,跟我一起燒了紙船。”
“他不是生病了嗎?”宋懷晏皺眉,“你張奶奶沒陪着?”
“隻有爺爺一個人,他跟我一起,看着紙船一點點燒完。”宋愛國睫毛眨動了下,眼眶有些紅紅的,“他說這是他第一次去烈士陵園,也是最後一次。他說謝謝我這些年幫他燒紙船,以後,就不需要了。”
“哥,我覺得,有些難過……”他擡眼看向宋懷晏,眼淚唰地流了下來。
他有些遲緩地摸了摸臉上的水珠,神情哀傷中帶着不解。
“哥,我為什麼哭了?”
宋懷晏伸手用拇指擦去他的淚水,溫聲道:“小愛,你徐爺爺,同你告别了。”
剛才的情形,小愛應該是入了徐林的魇。
徐林是這條街上的老住戶之一,這些年老街上的人家大半都搬走了,諸事堂邊上連着十幾戶都已經是空房,最近的一家就是徐林家。
他是抗戰老兵,當年盧河口戰役的幸存者。
1945年3月,為了攻占盧河口機場,日軍對盧河口開展進攻。兩軍激戰,川軍死守盧河口十三天,多次擊退日軍,雙方均傷亡慘重,1600多名川軍犧牲,但最終,在日軍大炮狂轟猛炸下,守城部隊隻能放棄盧河口城,且戰且退,分批撤離,西渡漢水。
撤出盧河口城區後,川軍依舊與日軍在漢水兩側對峙,隔河炮戰,直到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
徐林當年還是十六歲的小兵,在盧河口戰役西渡過程中,船隻被炸毀,他落入河中被下遊的農戶救起,身中三槍,卻奇迹般活了下來。後來新中國成立,他輾轉來到江浙一帶,在長甯這個小鎮定居,如今已經是九十四歲高齡。
關于他抗戰的事迹少有人知曉,因為每年清明都會在諸事堂定做紙紮船去烈士陵園祭奠,宋懷晏才從他的妻子張月那邊了解了一些往事。
宋愛國六歲時和宋懷晏一起去送紙船,見到徐林時大哭不止,張月覺得或許是徐林身上煞氣重沖撞了小娃娃,心中愧疚,連着來探望了幾次。後來,宋愛國也常常會去徐林家玩,徐張兩人沒有孩子,對宋愛國十分關照,當自家孫子一般疼愛着。
前些日子,徐林病重,想來也是壽數将近。
宋懷晏帶着小愛匆匆趕回諸事堂,卻見大門開着,院中,徐林正在石桌前相對而坐。
“徐爺爺!”宋愛國迫不及待地跑進去,“你怎麼會在這?”
徐林頭發已經全白,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裝,拄着木制拐杖。他轉過頭,卻沒有回宋愛國的話,而是看向宋懷晏。
“原來,你就是這諸事堂的主人。”
宋懷晏走進門,在他幾步前停下,隻說:“你不該來這。”
“哦?那我應該去哪裡?”徐林平靜道。
宋愛國看着徐林,又看向宋懷晏,最後再轉回看沈谕,有些懵:“你們在說什麼?”
“小愛,你先進屋去。”宋懷晏聲音平和,卻帶着幾分嚴厲。
“我不,我又不是小孩。”宋愛國轉頭盯着徐林,“徐爺爺這是怎麼了?”
“師弟,他同你說了什麼?”宋懷晏問沈谕。
“他說,他不該來這裡。”沈谕一直坐在徐林對面,此時站起身,“他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宋懷晏遲疑了一下,“你沒事吧?”
沈谕搖了搖頭,走到他邊上,神色如常:“他已經死了?”
宋懷晏看了宋愛國一眼,輕輕點了下頭,低聲對沈谕道:“他有些不對勁。”
徐林緩緩站起身,面對着兩人,兩隻手搭在拐杖上,臉上帶着平和的笑。
“他不該在這裡,我也不該在這裡,不是嗎?”
宋懷晏當下警覺,不動聲色地往前一步,将沈谕擋在身後。
徐林的魂魄,和先前的趙斌不一樣,他的狀态和生前差不多,看上去神志清明,對答從容,但卻好似,藏着一股平靜的瘋感。
“徐林。”宋懷晏看着他,神色有些嚴肅,“此生已了,該去輪回了。”
“輪回嗎?”徐林笑起來,蒼老的臉上皺紋随之抖動着,“不,我該永生永世,不入輪回,不得超生。”
他站在那,周身忽然浮現許多黑色霧氣,瞬間已将他大半身纏繞。
宋懷晏早有準備,指尖已夾了一張黃紙符,橫在胸前。
“哥!不要!”宋愛國看到他的動作,忽然大叫着沖到徐林面前,張開雙手試圖擋住什麼。
可他踏入那團黑氣的邊緣,身形便被瞬間吞沒。
“小愛!”宋懷晏此時黃符祭出,直向徐林飛去,但宋愛國的身影已經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