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境中的場景停再次停留在徐雲死前的那一幕。
“林寂是我擄來的,這一家是我殺的,我認罪……伏法。”
青衣衣劍客橫劍自刎,明月劍落入塵埃。
含着水光的眼眸逐漸暗淡下去,他用最後的聲音說:“……若有來生……願你,順遂無憂,平安喜樂……”
“師弟,你說,他的執念是什麼?”宋懷晏沒有回頭,隻是這樣問他。
沈谕看着站在屍體前放聲大笑的人,目光又往下,落在那個染血的小葫蘆上。
“在記憶中不斷重複,無法釋懷的,便是執念。”他淡淡回答。
宋懷晏歎了口氣,嘴角牽起一絲苦澀的笑:“順遂無憂,平安喜樂。”
“這才是他無法釋懷的。”
他擡手,手中又幻化出一盞紙紮走馬燈,随着燈籠旋轉,娑婆境内再起夢境。
“他沒能原諒别人,也無法原諒自己。”
林寂身死之後,魂魄穿越到另一個世界一位戰死的少年身上,他借屍還魂,在戰亂中活了下來,此後,餘生如那人所願,順遂安康,平安喜樂。
可前世三十年的腥風血雨真如一場大夢過去了嗎?
午夜夢回,他常常覺得被無邊冷水淹沒頭頂,水中飄散着濃郁的血腥,青衣劍客的屍體緩緩在他面前沉下去,他隻覺喉間冰冷而窒息,然後一身冷汗地醒來。
這場遲來的安康順遂人生無法彌補他上一世的遺憾,而他,也不配擁有這樣子的人生。
他惡貫滿盈,本該罪不容誅。
他鸠占鵲巢,偷了别人的人生。
幸福順遂的後半生,對擁有前世記憶的他來說更像是一場漫長的淩遲和折磨。
他不再是徐雲,也做不了徐林。
“順遂無憂,平安喜樂。”
這句話句話于他而言,是一句詛咒。
自江河中重生七十八年,他從未平安喜樂。
走馬燈快速旋轉着,林寂的一生在娑婆境中匆匆而過。他沿着他悲慘而罪惡的人生軌迹,一直走到了生命盡頭。
青衣劍客自刎,而那個瞎了一隻眼睛、臭名昭著的山匪首領,死在群俠和官兵的亂刀之下。
那個年輕的小戰士沒能躲過炮火,他死在了黎明前,跟無數同袍戰士一起,化作了血泥碎骨,沒人知道他們的名字,隻有無言的江河埋葬着他們不朽的功績。而往後餘生的安樂生活隻是他臨死前的一場幻夢。
沒有誰比誰幸運,可以有改過自新、重來一次的機會。
有的人差那麼一步,永遠也沒有看到黎明。有的人落入了深淵,便沒有再爬起的一日。
行了惡事便該擔惡果,他的罪他自己嘗。
不需要遲來的救贖,不需要無畏的悲憫。
走馬燈映射的場景迅速走完,而整個娑婆境已然搖搖欲墜,在坍塌的邊緣。
白發蒼蒼,一身中山裝的徐林站在逐漸破碎的娑婆境中,仿佛時光回溯一般,他的身影漸漸年輕,變回了那個年輕稚氣的小戰士,一雙星子般熠熠生輝的眼睛,左眼眼角下有一顆暗紅色的小痣。
而小戰士最後又變成了那個錦衣華服的小少爺。
最後這道身影逐漸變得透明,化做星星點點,消散不見。
“若罪惡有贖盡的一日,入輪回前,他合該忘卻前塵。”宋懷晏長歎了一口氣,手中走馬燈在白光中破碎,化作無數白蝶飄散而去。
離開娑婆境,諸事堂内已不見徐林的魂魄。宋懷晏照例将徐林的名字寫在黃紙符上,卻又咬破手指,用血畫了一道奇怪的符。
“我的血對他們有些作用,渡黃泉時也會順利些。”宋懷晏一邊燒紙符一邊像是在同他解釋,又點了一支白色線香。
“你之前不曾點香。”沈谕道。
“因為他不是這個世界的魂,沒有引魂香的指引,找不到黃泉路。”宋懷晏看着袅袅白煙,一直飄入諸事堂内院的井口處,“為迷失的魂魄造夢解執,引渡黃泉,這便是引渡人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