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商弦讪讪笑:“殿下仁厚,遲早有一日天下歸心。”
甯陽公主大悅:“你嘴倒是甜。”沒計較她的避而不答。
聞商弦暗自松了一口氣。
甯陽公主逗着鳥,忽然說說:“聽聞你以前招貓逗狗,吃喝玩樂最是精通,可養過鳥?”
聞商弦汗顔:“養過兩隻鹦鹉,不過技藝不精,都沒養成。”一隻被父親要了去,一隻葬身火海,為此令月傷心了許久,卻不肯再養過一隻。
“這樣啊……”甯陽公主狀似惋惜道。
“還以為你有法子……你說本宮命人給它打造了最精緻名貴的鳥籠,給了它最好的鳥食,它還有什麼不滿足,一直怏怏不樂……”甯陽公主看着籠子裡的翠鳥愁眉緊鎖。
聞商弦試着道:“殿下,有的鳥兒不适合豢養在籠子裡,縱使是鳥籠造得再金貴也無用,失去了自由,也就失去生機。”
甯陽公主聞言,擡眼瞧了她一眼,聞商弦頓時低頭不作聲。
甯陽公主陷入沉思,喃喃:“自由就那麼重要麼?”比她還重要?若她以天下為籠,是不是那人尋得自由,亦無法逃出她的掌控?
“你們乾元總有這麼多冠冕堂皇的說辭,那麼多坤澤被你們困于後宅,怎就不見你們還她們幾分自由?”甯陽嗤之以鼻。
聞商弦頭發一緊:“臣失言。”
“罷了……”甯陽公主倏地起身,“你可想好了,本宮再給你一次機會,一旦上了本宮這條船,便再無後悔的餘地。”
聞商弦剛欲開口,就被打斷:“本宮不想聽你說什麼報答本宮的話,本宮救你,全然是因為三娘為你求情。本宮欣賞三娘,自然願意幫她。你若隻因救命之恩才效忠于本宮,大可不必,本宮不缺你這一條命,心不甘,意不誠,則決心不堅定,關鍵時刻隻會拖後腿。”
“回去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再給本宮答複。”
聞商弦怔然,然而房中隻剩她一人。
“聞少主,請吧。”被叫作小七的人再次出現引她離去。
“主子,真要放過她?”瓊芝不解地問,聞商弦是聞氏少主,若是将其收入麾下,便相當于整個西南的财政命脈。
“放心吧,她還會來的。”甯陽公主神色笃定道。據她所知,四皇子他們早就盯上了聞家這塊肥肉,聞商弦不可能獨善其身,若想不被敲骨吸髓,隻能擇主而侍,至于選誰,她相信聞商弦的眼光,也是信自己。
令月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昨夜折騰了半宿,腰肢酸酸軟軟的,枕邊已經冰涼一片,想起晨間少主膩歪在她脖頸邊,細密地啄吻她,那張嘴也不知有沒有漱過……
想到這裡,令月臉頰一片绯紅:這人也太過孟浪了!
紅着臉洗漱過後,令月正在用膳,外面突然喧嘩,房門被推開,聞硯山氣勢洶洶地推門而入,看見她才用早膳,氣不打一處來:“不成體統!”揚手就要朝令月的臉打去,流川眼神一凜,手臂一擋,将聞硯山擋開,面無表情道:“主君請自重。”
聞硯山怒從心頭起:“反了天了,你一個下人敢阻攔我?商兒平日便是這麼教導你們的嗎?”
流川平靜道:“少主吩咐屬下務必随身保護令月姑娘周全,任何人不得碰她一根毫毛。”
“你!”聞硯山見她油鹽不進,又近不得身,怒視着令月,“是不是你,蠱惑商兒,讓她擅自與知府千金退婚?”
令月茫然,搖頭:“阿商要做什麼,我從不過問過。”
“不是你還有誰?除了你,還有誰能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違逆我?”
令月神色平靜,沒有絲毫犯怵:“阿商不是小孩了,她有自己的主意,她不想做的,誰也不該勉強她,即使是主君您。”
聞硯山氣得肝疼:“你,你放肆!”
流川也訝然,感覺她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從前膽小害羞的小丫鬟如今也敢對抗一府之主了。
令月眼簾微垂:“您是阿商的父親,我自當敬您,但若要奴顔婢膝,恕難從命。”
“你!你原不過是聞府一介婢子!休要以為爬上主子的床便忘了自己是什麼貨色!”聞硯山怒極反笑,譏諷道。
令月巋然不動,沉默地跟他對峙,任對方如何羞辱也寸步不讓:“您是阿商的至親,也是長者,我不願與您争執,但您若是執意羞辱,落到阿商耳中,難免傷了父女情分。”
聞硯山臉色微變:“你威脅我?”
“不敢。”
終究是顧忌到女兒,聞硯山怒氣沖沖甩袖離開。
流川便也退了出去。
令月坐在桌邊,望着一桌精緻的菜肴,食不知味。
少主竟真的去和知府千金退了婚,昨夜種種,不再是床榻間信口拈來的情話。可是,她難道不怕知府大人的怒火嗎?
後窗微動,一個人從窗外翻進來。
令月眼神微動,移開目光:“你又來做什麼?我說了不是你要找的人。”
來人摘下面紗,赫然就是雪蘭。
雪蘭單膝跪地:“少主,您再不承認也是我們的少主。那日我已用活心草驗證過,蠱王就在您體内,隻有主子的血脈才能駕馭蠱王!”
令月捂着心口,那裡似乎有東西蜷卧着,垂眸堅持道:“你認錯人了。”
雪蘭神色着急:“您為什麼不承認呢?蠱王的存在做不得假,若不是它護着,少主早就五髒潰爛而亡。”
令月沉默。
“雪蘭不知少主幼時經曆什麼才流落到聞府為奴為婢,如今還成了聞商弦的禁脔——”
令月厲色道:“住口,不準你侮辱阿商!”阿商待她情真意切,怎會是那等龌龊之流!
雪蘭語滞,不甘地垂眸:“是,雪蘭知錯。隻是少主不可一味耽于兒女情長,如今雪氏家族四分五裂,王上虎視眈眈,隻待少主回族重整旗鼓,就可奪回屬于雪家的一切!”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不是你們的少主,你快走吧,不要再來找我。”令月轉過身不欲多言。
“希望您多為主子想一想,她如今屍骨還困在王上的地宮中,無法入土為安,雪蘭先不打擾您休息了。”雪蘭說完,一臉沮喪地離開。
令月怔怔地望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淚如雨下。
當日蘇醒的那一刻,她便記起來了,記起來一切,她的娘親和母親,她的身世,她七歲前所有的記憶,續斷山上血流成河的慘狀,一路逃亡,一路都在死人,每一個護着她的人都讓她快跑、快逃、努力活下去,自己卻命喪屠刀之下,那一年,她眼裡倒映着的淨是血色的陰影,盡是無辜者流逝的生命……
直到她再也承受不住,大病一場後遺忘了一切。
如今,逃避了十年的記憶重新回籠,她仍是沒有勇氣面對這一切,又談何去争奪那底色充滿鮮血和犧牲的渺茫的權力。
她隻想跟阿商一起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她隻是個膽小鬼,一個怯懦、軟弱的無能之人。
内室裡,斷斷續續響起陣陣壓抑的哭聲。
她對不起娘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