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傾盆大雨。
窗邊是相對而坐的兩人。
南蕊已經哭過一場了,此刻正微微垂着頭靠坐在椅子上有些難堪,畢竟大晚上的在别人懷裡莫名其妙的哭了一場。
紀衡坐在旁邊一直沒開口,等着南蕊平複理清自己的思緒。
雨聲悶悶的,就在耳邊。
南蕊擡起頭,紀衡一直留意着,聽見微小的動靜擡眸看了過去。
【謝謝你。】
被打濕的衣服已經幹了,紀衡笑着搖搖頭:“沒關系。”
夜色寂靜。很适合聊天。
南蕊沉默了好久,擡起了自己的手。
她說:【我不是天生的啞巴。】
紀衡知道,他知道。
可是當她用手語說出這樣一句話的時候,他的心還是狠狠的顫了一下。
紀衡不敢擡頭,怕南蕊看見自己垂憐的目光。怕她不喜歡。
南蕊的指尖幾乎要扣進了血肉,然後松開。
她繼續:【大二的暑假,我爸媽去學校接我回家。】
紀衡擡眸,放在膝頭上的手不自覺的攥緊。無聲的話語像是扼住了他的咽喉,讓他喘不上氣。
南蕊:【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高速路上,一輛大貨車失控了。】
她停頓了。
不需要太多的贅述,紀衡卻已經想象到了畫面。
紀衡緊緊的閉上雙眼,眉間全是悲痛。
南蕊的目光從他臉上掃過,深吸了一口氣。紀衡睜開眼,對上的是她平靜的臉,眼眸深處卻藏着暗潮。
紀衡啞着聲開口:“南蕊……”
南蕊卻笑着搖頭。
她的眼神變了,她要直面這些,将骨頭裡的寒潮在這個雨夜逼出來,下一次,就不會痛了。
紀衡讀懂了她的眼神,靜靜的聆聽她無聲的苦楚。
那是2019年的夏天。
南蕊滿心歡喜的撲向了在校門口等候多時的南圖和葉霜。
她是滿宿舍舍友都羨慕的存在。
家離得近,跨市開車就可以回家。而且每逢節假日,都有父母來接。
南蕊每次都臭屁的向她們炫耀,然後第一個奔出宿舍樓,跑向學校外。
她從未想過那個夏天成了她的噩夢。
那天過後,她最喜歡的下雨天成了她最讨厭的天氣。2019年那天冰涼刺骨的雨下了很久,持續至今。
南蕊卡在汽車裡。
鼻尖萦繞着冰涼的雨水混合着血的味道。
她仰面看着陰暗的天。
雨水砸得她睜不開眼。
渾身都疼。
她的腿,她的脖子,很疼。
滿地的殘骸,拖着鋼管的貨車已經側翻,擋住了整條路。嘈雜的人聲,汽車的鳴笛聲,還有驚愕的呼救聲。
南蕊不知道救護車是什麼時候來的。
她醒過來的時候,隻知道入目是滿片的白,還有醫院獨有的消毒水味。
大伯一家站在她的床邊,輕聲喚了她一聲“蕊蕊”。
而她張了張嘴唇,感受不到自己脖子的存在,好像頭顱和軀體之間的連接不存在了一般。
南蕊虛弱的張嘴,無聲的喊着“爸爸,媽媽……”。
徐敏将臉埋進南正德的肩膀,哭得渾身顫抖。
沒人敢回答南蕊,南圖和葉霜甚至都撐不到到醫院就去世了。
南蕊緊緊閉上雙眼,淚水從她的眼角劃過。
她撿回了一條命,腿上留了一道疤,滿腔的話再也說不口。
南蕊自此失聲——成了啞巴。
在醫院的時候,南蕊無數次自己躲在醫院的衛生間裡偷偷的開口。
她對着鏡子張嘴,隻聽得見一些咿咿呀呀難聽的細碎的聲音,不成音也不成句。
當時——她剛讀完音樂表演專業大二年級,期末考,拿了年級第一。
時隔多年,再次将這些血淋淋的往事攤開來講等同于刮骨療傷。
南蕊已經以淚洗面。
紀衡單膝蹲在南蕊的身邊,輕輕的為她擦過臉上的淚水。
他壓着自己的情緒,一開口,聲音都是啞的:“南蕊,這是最後一次了,往前走吧。”
“我想叔叔阿姨一定也是希望你每天開開心的。”
“看見你現在這樣,他們該有多傷心。”
南蕊重重的點頭,卻控制不住眼淚,紀衡替她擦了。
“可以哭,可以傷感,”紀衡挪着膝蓋往前湊了點,用手背輕輕的擦拭着她的面頰,“但别一個人,以後我守在你身邊,我看着你,不讓你陷進去。”
南蕊看着他眼裡的自己,久久沒有回應。
紀衡朝她露出一個笑容,站起身。
南蕊仰頭看他。
“南蕊,”紀衡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柔聲說道,“好好休息好不好?”
南蕊輕輕點了點頭。
【好。】
窗外的雨漸小。
南蕊躺在床上,紀衡替她掖了掖被子。
“南蕊,晚安。”
一如既往的晚安,這次是當着南蕊的面親自說的。
南蕊輕輕張了張嘴,卻什麼也回應不了。
紀衡轉身的一瞬間,手被人輕輕的抓住。
他的腳步頓住。
轉頭隻見南蕊坐了起來,拉着他的手腕,然後看着他。
紀衡喉結輕滾。
下一秒,手腕一松。
南蕊在心裡說一萬遍晚安。
此刻也隻能是:【紀衡,晚安】。
手語也可以表達情緒。
紀衡看着南蕊眼裡的遺憾,輕聲笑了,他說:“我聽見了。”
南蕊一愣。
紀衡說:“我聽見了你說的晚安。”
…
第二天的雨已經小了很多。
南蕊揉了揉自己有些酸脹的眼睛,離開了窗邊。
去衛生間洗漱的時候,門口恰好響起了敲門聲。
南蕊匆忙漱口,然後去開門。
臨到門邊,南蕊頓了兩秒,然後将門打開。
門外卻不見人。
南蕊剛想側過頭去看。
紀衡從門後鑽了出來。
“早安啊,南蕊。”他說。
南蕊差點被吓一跳,見他和平常一樣的笑,心裡那些微妙的尴尬徹底不見了。
她笑:【早安,紀衡。】
紀衡晃了晃手裡的早餐。
“我拿了點上來,可以和姐姐一塊兒吃嗎?”
南蕊點頭答應,打開門讓他進來。
紀衡打包的都是一些清淡的早餐。
南蕊胃口不錯,吃得比往常的多。
她正低頭喝着粥,卻感覺總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