惬意休閑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整個都城沉浸在鞭炮塵硝和煙花灰屑的味道中,人們漸漸開始掃灑去院子門口的鞭炮刨花,靖城的天氣在此時總是晴朗而舒爽。
夜裡仍有人們熱熱鬧鬧地放焰火,漆黑如墨透着沉沉藍色的夜空上綻放着幾乎占滿天空的花朵,但過了戌時,人們便自覺收了喧嚣的熱鬧;到了白日,街面上已經一日比一日整潔,人們開始恢複平日的秩序。
也許是初七,就有一些莊子上,或是分行的掌櫃們陸續登門,帶着些紅紙包裹的禮品,臉上攜着誠懇的笑意,在清晨打開裴府的門不久,陸陸續續地走進院子,然後踩着落在廊下棕褐色木闆上的清冽陽光轉向東面。
三房夫婦太過忙碌,年前匆匆趕回,過了初一,就又匆匆到南山去給老家主拜年。南山不像都城,峰巒起伏糾糾纏纏的山峰幾乎在一處相簇,南山别院也不曾選在什麼地勢中等的地方,要到别院去,幾乎要繞過幾座山腰,才能夠順着茂密林間的石闆路到達。
靖城的雪向來如鵝毛,漫天飛舞。但是靖城坐落在三山懷抱中,是難得蓄溫少風的地界,尤其城池大多處于平地,陽光輕輕一曬,綿柔的雪花就順應着融化。
但是南山樹木太多,幾乎算得上遮天蔽日,哪怕冬天已經來臨,林中枝桠仍舊交纏緊密,連葉子也落不完全,風能帶走山麓的樹葉,但山腰林海和山頂的參天古樹,往往留下一多半的枝葉,雪花可以見縫插針的落在山間落葉層之上,掩蓋黃綠斑駁的花草。
當城池的雪層很難尋見,南山卻仍舊覆蓋着厚厚的雪。
南山别院建的簡單,但是瓜果蔬菜倒也一應種植,地窖幾乎可以保存大部分的蔬果,日需的開門七樣幾近自産,清閑自在的日子裡,老家主一年難得下山;前些年子孫年幼,老家主也曾撿着沒下雪的前夕,回到裴府過年,但近些年卻不大回來,說是太過勞頓。
可總不能一大家子都到南山上過年,這并不是什麼易事。但年後一起拜年,也不實際,石闆路滑,不說一來一回的艱辛,就是從山腳登山那一段的山路,已經足夠讓年幼的孫輩們吃些苦頭。
于是老家主直截了當:不必年年來,不必全都來,願意的隔年來幾次,總之權當他在南山别院修養,對外不許人打擾。
于是裴府諸位也習慣了逢年過節不見家主,習慣了正堂上座的空懸,習慣了一年偶爾到南山見一次祖父。二房輕易不回都城,隻有三房夫婦,從老家主到南山去的七年裡,不拘風雪,初一十五一定要去拜年。
然而拜完年緊跟十五,不必着急回來,又有了慣例,下來南山就到皇城郊北半山腰的普陀寺去上香禮佛。一般至少半月,長的時候也許要月餘不止。
故而年後三房簡單的查賬拜禮,已經許多年由裴元逸來承擔。初十之前來的,大多是他獨立掌管的産業的掌櫃莊頭。
到了十五往後,正式的十八日,就是裴家浩浩蕩蕩的結賬時候。
一年一次的大賬目,如今還是一擔擔擡到南山去,兩排的裴家家仆開着路,掌櫃們跟着送上别院,經過仔細莊重的掃灑,石闆路會在山間露出蜿蜒的起伏,百姓們哪怕站在城中,不單單是城池上,都能看到一道隊伍順着一路而上。大家都說,要知道裴家今年的收成,隻要看看那道風景要多久才落幕,看最後的棕色衣裳結尾要落在何處。
幸運的是,這道結尾前總是長長的青色續接,這是裴家莊頭佃戶的隊伍;再往前望,是長長的寶藍影子,中間夾雜着一排排的賬目箱子,這是裴家的分行店鋪掌櫃們。
靖城裡的百姓,往往感歎着咂舌,誰也比不上裴家的闊氣生意。一些試圖與裴家比肩的商行掌櫃,也隻好搖頭歎息。
但是年後的這一切,暫時和大房的裴元辰沒有多大的關系,他要等十八之後,才能知道自己确切的安排,究竟是哪幾家莊子、商鋪會到他手裡。
于是前院零零碎碎接連不斷的人群也惹不起他什麼興趣,趁着陽光正好,裴元辰的平安居裡,雲畫泡了好茶,備了好點心,請公子就座看書飲茶。
平安居的門朝着東邊,越過曾經父母居住的正院,遙遙相對着妹妹的錦繡樓。
錦繡樓裡,海棠樹、綠茶花和牡丹芍藥等花木錦簇,前院忍過一時的寂寞,就能迎來持續三季的潑墨景色。後院大一些,一汪小池子被假山包圍,在幾塊山石峥嵘崎岖的坑洞裡,植上了奇姿奪目的梅花。
綠梅紅梅幾乎是競相開放,昆石的腳跟處,也有幾株黃梅飄香。
但是平安居卻不曾太過多姿繁榮,單一的翠竹占據了院落的大多數,但也有一樣顯目的好處——一年四季的長青不敗。